并州刺史高干,是袁绍身死之后,投降于孙策,孙策给他封的职位。
他在赵室的官职实在是太高了,车骑将军、领并州牧、开府、仪同三司。
邺城陷落,宋军主力南归,但北伐之路并没有结束,依旧有宋室名将率军征讨不臣之地,向北进兵一路收复长城以南。
就在此时,高干审时度势率所属九郡,归附孙策。
孙策因而封其为扬武将军、领并州刺史、祁乡侯,以安其心。
但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高干所领并州,尤其是他所统领的太原、上党一带,根本不受宋室管控。
所以听闻张纮之言,孙策啧叹一声,说道:“高干,这并能知进退的智士啊。”
他但凡稍微有一点眼力,也应该清楚,这种形势,不可长久。
宋室怎么可能允许他一个藩镇长期割据于并州之地?让他不受朝廷节度,不纳赋税,不听调遣?
那岂不是裂土封疆,给他封诸侯王了!
况且就算是汉室的诸侯王,都没有他这么大的权力。
如果他知进退,此时应该像张燕一样,果断的交出兵权,放弃一切军中影响,孤身带着几个老卒、亲信,与妻子数十人进入建康,享受公侯富贵。
如此作为,哪怕他在关键一战,表现得并不出众,但孙策要收天下之心,安稳黑山部众,绝对不会对他进行屠戮,反而会永保他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等孙策登基之后,天下列侯上百名,更不会去在意他一个小小的千户侯。
江陵千树橘,与千户侯等。千户侯并非直接统领千户封邑,而是把千户缴纳的赋税交给他,这点财富,孙策还是可以轻松拿出来的。
十几二十年后,他影响消退,只要不是谋反大罪,可以永享太平。
但高干正好选择了一条与张燕截然相反的道路,意图拥兵自重。
宋室现在无力再征战下去,所以只要稳住他,并州不起战事即可。甚至只要他不兴兵南下,劫掠冀州,哪怕他在并州用天子仪仗,朝廷都能忍耐。
可等宋室一旦缓和过来,几乎不用想,大军一定会兵进上党,剿灭这种割据藩镇。
到时候宋室已经拥有天下大义,精锐王师进讨不臣,他部下臣子都会拨乱反正,或刺杀高干,或举郡而降。
所以孙策说此方诸侯,既无远略,亦无良谋啊。
张纮回道:“此正是臣所思之处,高干之所以在并州拥兵自重者,因与朝廷互不信任之故。其不敢弃军而入朝,身居建康。故当此时,应安抚其心,助其招兵买马。”
“助其招兵买马?”孙策稍微诧异了一下,说道:“高干叛乱,已几乎是必然。若其降半年即复叛,助其招兵买马,岂不是反倒为害?”
安抚其心的效果,可谓是微乎其微。
最多拖延高干反叛的时间。
若孙策与朝廷发生战事,很难想象高干会不蠢蠢欲动。
而张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问题:“公其患敌众乎?”
这个问题,孙策毫不犹豫的做出回答:“当然不患,而患其固也。”
孙策当然不怕敌方人多势众,因为当今天下,敌方军队规模再庞大,也不可能比他孙策的部队更庞大。
况且宋室军队是开国之师,士气高昂,慓悍善战。
其他诸侯的军队多士气低迷,一触即溃,给高干五万精兵,也未必是三万宋军的对手。
所以孙策真不怕高干部队规模庞大,但他很在意高干是否得民心,如果他坚守一地,民心牢固,对抗宋军数月甚至一年,这是孙策绝不能忍受的。
比如他高干历史上与曹操交战,守在壶关一带,与曹操亲领的大军主力,激战七八个月,曹营所有名将齐上阵,却攻之不克。
这才是真正的大患。
张纮乃接着说道:“我闻并州名士仲长统评高干曰,君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所以为君深戒也。如今观其行志,确乎如此。”
“其治并州七年,素贵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士多归附。若固守于并州之地,安百姓之心,难以猝除也。”
“固使其与鲜卑互市,乃釜底抽薪之策也。以其雄志,必大举于互市中招兵买马,然并州苦寒,其穷兵黩武,则必失民心。”
孙策闻言,微微颔首,说道:“此一石三鸟之策也!”
不仅仅解决了鲜卑赏赐的问题,且瓦解了高干在并州的人心。他招兵买马之后,势力膨胀,主动叛乱,更失人望。因为此时天下初定,人心思安,皆厌恶战乱。
他的叛乱很难拉起声势,不会得大量响应。
孙策说道:“就按卿所言,告谕高干及鲜卑。”
鲜卑朝拜,这是孙策这段时间遇到的比较重要的事情,但由于如今宋室距离塞外尚远,而且中原未定,无力对草原势力开战,所以这个事情孙策也就是稍微关注了一下。
眼下宋室的关注重点还是中原一统,以及安抚河北。
治下稳定,对孙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一统王朝,只要内部不生乱,就永远不可能被外部所击败。
而安抚河北作为眼下的重中之重,也是分了两个方面,除了政治上,最重要的就是经济上的努力。
唐朝在河北犯的错误,如今孙策绝不能再犯。必须给河北以公平的财政政策,才能拉拢当地人心。
尤其是宋室经济中心在东南,河北原理政治、经济中心,若不能安抚好当地,怕是难免会离心离德。
所以七月前后,孙策就召集了河北大族甄氏召开了一场家宴。
大名鼎鼎的洛神甄宓,在战后就被孙策纳入了后宫。
甄宓的容貌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不仅仅国色天香,而且肌肤胜雪,皓腕凝霜,行动处,弱柳扶风,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而且她不仅仅秀美清丽,更是秀外慧中,在南下之前,就对族中言,乱世求宝,匹夫无罪,怀璧为罪。又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振给亲族邻里,必为恩惠也。
他所言也正是孙策所需,河北饥馑,而江南丰饶,就是需要大量的世家大族、豪强商队,将江南的财富送过去。
所以孙策便邀请了甄宓的兄长甄尧赴宴。
甄尧是甄宓的三哥,甄宓兄弟姐妹八人,但大哥、二哥都已经早夭,只剩下了三哥甄尧。
如今作为甄氏之主,继承了甄氏门楣,很早就被举为了孝廉。
所以在家宴开始之后,孙策就问道:“季文既举孝廉,何故未出仕?”
季文是甄尧表字,如今刚加冠不久,只比甄宓稍长一两岁,年纪还不如孙策,所以孙策称呼他表字也是比较亲近的行为。
闻言甄尧立即说道:“赵室僭越,族中皆以为其难成业,故而只受郡中举荐,而未受赵室征召。”
接受了郡中的举荐,这是他们甄氏在加固郡中的影响力,增强豪门名望。
孙策对汉室的察举制度是再清楚不过,郡国人口满二十万每年举孝廉一人,满四十万每年举孝廉两人,以此推之。
可以说举谁为孝廉,是每个太守最重要的拉拢人心手段。
一个郡中有那么多大族,每年举荐一两个名额,给哪个大族不仅仅考验太守的能力,更是大族实力的体现。
就以吴郡为例,境内豪族不计其数!
仅吴县一个县就有顾、陆、朱、张、盛、许、庾等等十几个大姓,而且都祖上有两千石高官,如今在朝中有大量官员。
每个族中都有大量的族人,成百上千。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孝廉名额,太守给谁,不给谁?这可是一场激烈的角逐。
但是!
要知道,这还只是吴县一个县!推广到整个吴郡,还有十几个县,每个县都有类似这种大族的存在,比如孙、吴、徐、周、谢、全、贺、钱等等等等。
此外还有大量具有真材实料的平民子弟,太守也会考量举荐。毕竟举贤才,也是太守的政绩之一。
这种情况下,就知道,被举为孝廉有多难。
可是,中山甄氏,甄尧三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举荐为了孝廉。
哪怕他甄尧的另外两位兄长都早夭了,可年纪轻轻的都是孝廉。
如果你不信他们甄氏真的是家风高洁,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甄氏在中山的统治地位极其可怕,甚至可能在汝南袁氏之上!
这也是为什么袁绍贵为河北之主,也要为袁熙娶甄氏之女为妻,从而拉拢甄氏。
而事实也毫无疑问,甄氏就是这种世代公卿的郡王。其先祖是汉代太保甄邯。
甄邯的岳父博山侯孔光是孔子第十四世孙,太师孔霸之子,官至大将军、丞相、太傅、太师,为四朝辅政大臣,德行高洁,通晓经学,位极人臣,被太皇太后王政君、汉成帝和汉哀帝所尊崇,后来以天下名儒的身份被任命为汉平帝刘衎的老师。
甄邯和族中子弟因此入朝为官,因为才能而得到权臣王莽的倚重。甄丰由地方官员擢升为皇宫内侍大臣,而后更是官至大司空,爵受广阳侯、广新公;甄邯官拜大司马,爵受承阳侯、承新公,而后又出任大汉太保,执掌天下兵权;甄丰的儿子甄寻任侍中、京兆尹;甄心为光禄勋,有“四甄”之称,成为朝中新贵,威震朝野,
无极甄氏也从此一跃成为中山国内的豪强望族,世代袭二千石。
而且与袁氏在大郡汝南竞争激烈不同,甄氏可谓在中山甚至整个河北都一家独大。
至少甄氏支持孙策的情况下,中山是绝对不会反叛孙策的。
而他们在中山贩粮以振匮乏,就能解决孙策安抚人心的一个重要方向。
所以孙策说道:“甄氏能拨乱反正,乃季文慧眼之故也。今孤亦有重托交付于卿。”
甄尧立即拱手,说道:“愿为宋公效死。”
孙策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今是家宴,不必多礼。虽是重托,但并无凶险,且有利于甄氏也。”
甄尧闻言,稍微放松了许多。
来之前,他还以为宋公是在打甄氏财富的主意。
这一点,甄尧特意请教了博学多才的河北大儒。闻其言,觉得非常有理,夫乱世长而化世短。乱世则小人贵宠,君子困贱。当君子困贱之时,跼高天,蹐厚地,犹恐有镇压之祸也。
往昔富贵公侯之家,熬天下之脂膏,斫生人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寇仇也。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
富贵而不仁,是甄氏认为的最大祸患。
所以甄尧已经打算好破财免灾,帮助宋公稳定河北了。
宋公眼下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人,就算是豪杰世家,亦只能顺其心,而不敢缨其威。再强大的大族,也挡不住宋公的雷霆之怒,军威一至,屠戮三族,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尔。
倒不曾想,宋公居然是委托有益之事。
在甄尧放松后,孙策说道:“如今天下稍安,九州之路,少有豺狼,孤欲复振商路,以解河北之饥馑。”
“今河北苦寒,所缺者绢帛钱粮也。孤欲使卿孚此任,转运江南之钱粮,输河北之坊市。”
甄尧作为甄氏之长,见多识广,立即反应过来,问道:“宋公欲使我甄氏市买两地物资?”
孙策露出笑容,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
没错,孙策希望甄尧承担起商行的角色。
往河北输送物资,这本应是朝廷之务,可为什么朝廷不自己办,而交给他?不就是因为朝廷府库里已经没有钱粮了吗?
所以只能期望民间交易,把河北的财富先运到江南,然后把江南的铜钱、绢帛、粮食都运回河北。
至于究竟卖什么河北物资,能够获益,显然是商队比朝廷更合适。
甄宓坐在孙策身旁,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她纤细的手指轻巧地为孙策斟酒,又夹起精致的菜肴,放在他的碗中,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画中仙子般流畅而自然。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而悦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兄长,我闻河北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推此以往,可及于尽矣。立贤立名,方可立世。此时易物,既解生民之饥馑,又可养望数十载,兄长宜思之。”
闻言,孙策和甄尧同时眼睛一亮!
甄尧几乎再无任何犹豫,立即起身拱手,说道:“尧愿为宋公效死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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