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要与袁绍共同进攻曹操之后,约定的日期就极为重要。
这世界本就是个草台班子,所谓政治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朱元璋能够长期坚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所以他是千古一人,能够以一个叫化子的身份最终逆袭为大明朝的开国之君,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种人千古无一,反倒是袁绍这种朝令夕改,优柔寡断的诸侯,才是人间常态。
所以跟他约定的战略进攻时间肯定不能太晚,按孙策的想法,那肯定是选择沮授的战略。
河北、江南相较于曹操都有骑兵之利,河北的胡骑来去如风,江南的具装突骑所向无前。
所以只要分遣精骑,抄掠曹军边鄙,令彼不得安,而我取其逸,比及三年,己方可坐胜也。
但你要真跟袁绍约定了一个三年之后进攻曹操的盟约,那就等于完全没有盟约。
搞不好,他转过年春耕未过,他就独自骑兵去进攻曹操了。
郭图、审配一直都是速战派,他俩只要献计,那按袁绍得性格,肯定要试一试得。
他袁绍前期也不是直接就起大军而攻曹操的,也是曾派颜良、文丑等先锋大将抄掠白马、延津一带,逼得曹操把百姓都迁往南方,最窘迫的时候,曹操只有五百骑兵护卫在身边,要不是荀攸献计,他曹操差点就被文丑所趁。
可随着袁军战败,袁绍就不断增兵,最终亲自跟曹操对垒于官渡。
所以孙策对张昭问道:“如今局势,曹操幸于急战,袁军利在缓事。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然孤所忧者,袁绍虽情知如此,亦难立国之长计。卿以为孤若遣使前往河北,约期共击曹操,当定在何时?”
张昭思索着说道:“与袁绍约期不宜太晚,更不宜过急。我以为将军不可过于倚重袁绍,当以江东持牢为主。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袁术、公孙瓒等坐受围之辈。若冒然攻之,骄兵先败,一旦师出不利,疫病蔓延或者攻城折损,恐反倒使兵锋受搓,曹操自此难制。”
孙策不得不赞同张昭的说辞,合纵连横只是自己争夺天下的一个辅助手段,要扫平天下关键还是得自身势力强盛。
如果为了配合袁绍,仓促出兵,导致自己势力伤亡减损,无力再北伐,被迫进入防御状态。那曹操可就真没办法遏制了,他能够轻松而无后顾之忧地去攻击河北。
张昭接着说道:“而关于出兵时间,我以为应约期在隔年春。明年我等无论如何都应该休养生息一番。此次北伐,兴师动众,不仅府库为之空虚,更使得民间饱受其苦,民户积储都已空虚。”
“军队必须积谷练兵,使其愈发精锐。北方亦须修缮道路,以省民夫徭役之力。”
积谷练兵,这是诸侯扫平天下最常用的国策。
而恐怕大多数人对这个战略根本没有认知。
所以很多人怀疑为什么孙策、曹操、袁绍扫清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之后,第一件事情都是整顿军队,裁军减员,规模都没有几十万计。
那是因为兵在精不在多啊。精兵化是任何诸侯军事发展的必然。
孙策就算在后方有十万屯卒,那也没有任何意义,这种屯卒不可能运到前线去,因为完全在消耗粮草,增加后勤压力。
淮南一战,仅是为了维持四万军队的跨越千里作战,就前后动用军兵、吏民十余万人。
要是供应十几万大军北伐,那要供给军队的民夫怕要有二十余万人。
江东除了五万军队,两个州还有三万余官吏,四万余匠人,这些都是不从事农耕的,如果再拉出来十几二十万徭役,可以说一场北伐就是整个江东家家户户都被抽丁参战了。
毕竟江东总共户籍也不过数十万计,尤未到百万。
所以为了稳定统治,也为了能够在军事上有所建功,自古贤才提出的战略都是积谷练兵,而不是积谷扩军。
凡古之良将,莫不以能练精兵为将才。
诸葛亮能成为武庙十哲也正是因为他显著的练兵之才。士卒精练既能增强战力,又能减少后勤补给压力。
而修养生息一年也能让袁绍的军队愈发精炼,减少与曹军的差距。
对此孙策是认可的,说道:“自乱世以来,孤入江东,无年不征,无岁不战,百姓疲苦,府库虚乏。淮南之战,本就情非得已。长史谋画,乃是持重之言。那便外结英雄,内修道路,修养一年,与袁绍约期建安六年夏,共击曹军!”
北方的道路,孙策也是早就想修了。统一政权,修路铺桥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如修建驰道,乃是军国之重。
曹操显然不能猝除,战事一旦迁延到冬天,北伐倚重的漕运受影响,就会因为动员大量民夫而消耗靡重。
所以最佳之法,还是修建几条宽敞平坦的驰道,方便冬季徭役用车马运送补给。
江东现在俘获和积蓄的车马总计也是有上万乘的,甚至如果牧监全力以赴,组建两万辆锱车亦并非不可。
有锱车做补给,将尽可能的减少百姓民力。一万辆锱车输粮二十五万石,只需要征募三万徭役即可。
甚至很多情况下,军队骡马够多,不需要再额外动员民夫,比如段颎出兵,就只是军队一万人,自己携带了三千辆大车,跨越两千多里,深入东羌腹地,一战大破敌军,虏数万人而归。
与袁绍相约在建安六年出兵,也就是本应该发生的官渡之战延后了两年。从官渡之战变成了仓亭之战。
想到仓亭之战,孙策就更加心情放松了。如果袁绍能够稳住心态,曹操可谓是必败无疑。
在当前的形势下,就算是他主动进攻袁绍,打得袁绍大败,亦无非是一场仓亭之战的结局。
只要袁绍不吐血而死,那曹操就算是百战百胜也不足以扭乾坤,但只要他一败,那就全族无葬身之地了。
历史上官渡之战很出名,但对局势的影响恐怕还不如长平之战显著。
长平之战后,赵国虽有大量的军队被坑杀,但赵国依旧存续了四十多年,而且还在信陵君魏无忌的联合下,与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是时威振天下。
官渡之战后,虽然袁绍有八万精兵被曹操所坑杀。但此时双方攻守形势还是没有多少改变,曹军依旧龟缩在河南。袁绍亦固守在河北。
于是仓亭之战爆发,曹军越过黄河,进攻仓亭津。
<div class="contentadv"> 虽然又一次击败了袁绍,可是完全无法改变形势。曹军撤退,袁绍便收集星散士卒,攻各叛离郡县,很快河北又安定下来。
两雄相持的局势,一直没有根本性转变。甚至给袁绍以时间,休养生息,未必不能再大败曹操一场。连刘备在曹操手下屡战屡败,还能在汉中之战大胜曹操一回。
是袁绍身死之后,袁家进入了分裂状态,才使得曹操有机可趁。
不过即便面对袁谭、袁尚的自相残杀,曹操也是花了七年的时间才平定了河北。然后曹操的生命也基本上进入了倒计时。
因而孙策格外的从容,年轻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可以说,当今天下,他势业已成,最不济也可以开创南朝,在南方登基称帝。
身体是革命的最大本钱,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孙策熬也熬死曹操了。
在这种谋划下,年终之际,孙策正式派遣使节诸葛瑾从建康出发,取道徐州、青州然后北上联络袁绍。
曹军大将臧霸虽然攻入了青州,但他只有万余人,完全掌控不了那么庞大的北海、齐国、乐安三国,而且他还在挥师猛攻东莱郡,意图扫清身后的隐患。
这么广阔的疆域,诸葛瑾就算携车队堂而皇之的行进,臧霸也未必能发现。
他那区区万余人的部队集结在东部,西部基本上就是不设防的状态。所以徐州送来的军报也说的很清楚,臧霸率军破北海、齐国、乐安等地。破之一字,说明臧霸只是攻下了这里,完全无法稳固占领。
而曹操显然也无心占据这一带,臧霸破城之后,就分掠百姓,使这一带彻底荒废,无法供袁谭大军从此地发起反击,攻入兖州。
选诸葛瑾为使节,则是因为建康城已经基本上结构已定,后续的建设百姓可以自发完成,而且建康令邵卓也是一介能臣,在发展工商业方面颇具奇才,足以担负起建康的建城重任。
转过年,邵卓担任建康令也是第三年了。
如今建康城中的民户、匠人、官吏、军兵和行商等相加已经有近二十万人。
规模已经近乎当世之最。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口,除了一万驻军之外,最多的就是工匠和商人了。
孙策欲将建康发展成不弱于锦官城成都的纺织中心,欲将澄锦打造成与蜀锦相当的名锦之一,建康城中仅纺织匠人就有五万余人。
如果算上吴县的织造署,江东的织锦女工人口尤在成都之上。
整个江东从事纺织的公私织女,规模可能有二十万、甚至三十万人。
而为了供给这昌盛的纺织业,江东的桑田也是星罗棋布。
尤其在建康一带,这里地势没有吴县那么平坦,正适合种桑,桑田遍布,有数十万亩。
而城中有这么多达官显贵、能工巧匠,自然导致商业繁华,常驻城中的商贾、僮客等人数过万。
每日抵达建康的漕船、货船及商队常以数百计。文人曾盛赞曰:建康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商贩贸易车马填塞。
文人墨客常有夸张,万余艘是夸张修辞,但以孙策在昭明宫所见,江面上的确是常白帆千余,百舸争流。
如此盛景,每日都能引得文人墨客前来观赏,于是就有大族在岸边修建了亭台楼阁。
在岸边风景胜地,楼台极多,比如有鼓楼、胜棋楼和凤凰台等,就差没建个铜雀台了!
而之所以有这么多楼台,也跟建康这里士人众多相关。
由于不立田制,江东的大族普遍比较富庶,修建一座楼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建康又是江南的治所,大量的世家大族都搬迁到了建康城中。
比如吴郡的顾氏,顾雍就做主将族人都接到了建康城中,只留田产和祖宅在吴郡。
顾雍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家族的长久大计,建康这里拥有当今天下最昌盛的教育环境。
不仅仅有官府在建康城中建设了十余所学校,还有大量的大儒、学士定居于此,收录弟子,教书育人。
由于董卓乱政,雒阳太学被焚毁,所以汉末的学术中心有一次大规模的向南转移,从雒阳转移到了襄阳。
在刘表的治理下,起初荆州人情好扰,万里肃清,大小咸悦而服之。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尉赈赡,皆得资全。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母闿、宋忠等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待孙策击破刘表,便迁荆州典籍往江东,又令名士陈纪在建康亲设学宫,立碑校五书文字等,遂使天下之文士咸集于建康。
比如极其著名的文士王粲、还有拜大儒宋忠为师的潘濬以及潘濬的表亲、蜀汉四相之一的蒋琬等人,都在建康学游学。
这些人在建康习文尚武,准备出仕,自然使得江东人才济济!
随随便便拿出一人来,就可能是宰相之才,大将之资。
到了如今,中原之地的士人再无法鄙夷江东为荒蛮之地。相反许多中原士人要携书到建康游学,到学宫石碑前比较文字,向大儒请教如何释义。
甚至天子亦曾经遣使到江东,请求江东供奉校正过的五经典籍,请江东派博士入宫中任职。
如今江东进入休养生息,建康城中愈发繁华,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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