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凝眉的神情,让张昭非常诧异,仿佛北方袁、曹未交战,是一件很非比寻常的事情。
张昭乃问道:“将军似乎对此颇感意外?”
孙策理所当然的意外啊!这么大的官渡之战,理应该早就爆发的决战啊!结果就这么没了,谁能不意外?
所以孙策直接问道:“卿难道不怀震惊?袁曹双方竟至今未生事衅,岂是寻常?”
张昭当即回道:“此乃必然之事,何以震惊?”
孙策瞬间眼睛瞪大,炯炯有神的凝视向张昭,问道:“必然之事?卿何出此言?”
张昭说道:“孙子兵法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也。正者当敌,奇者击其不备。将军乃天下之良将,善用兵,变化若神。此必不用我多言。将军以为袁绍若此前与曹操交兵,我等仍在荆州征伐,可能出奇兵击曹操之后?”
孙策不敢置信的问道:“卿言下之意,袁绍在等我江东?”
难道是自己改变了官渡之战发生的时间?
张昭断言道:“袁绍世之豪杰也!英明雄武,为世之枭雄。焉能行不智之举?其与我等相约,共讨曹贼,必然会待我等稳固江东。然后一同出兵,其以正兵当曹操之前,我等以奇兵掩曹操之后。天下争雄之事,岂急于旬月之间?”
孙策深吸了口气,若如此,袁绍当真是有吞吐天下之雄气啊!
其谋画以天下为战局,以大河为战线,以整个河北四州为正兵,兵临曹操之前,而以整个淮南疆域为掩敌之后的奇兵。
天下九州为棋盘,四方诸侯为将,天下苍生为子!
他这是要胜天半子啊?
都说袁绍昏聩,但截至目前为止,孙策是完全没有看出这位天下第一诸侯,究竟哪里表现出一点昏聩的迹象了。
相反,从他按捺兵锋,待形势之有利,克制野心,以谋战局之必胜。
孙策看到的就只有一个英明神武的袁绍形象啊!
谁要是觉得他昏聩可欺,那可真是狂妄匹夫,合该当亡啊。不然试试跟袁绍一同在河北起兵?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袁绍扫平河北。
只是如今这个形势,孙策倒是有些意外,问道:“袁绍竟然如此重视我江东?”
在当今天下人眼中,江东之地有这么高的地位吗?
恐怕在正常人眼中,江东应该是野蛮贫瘠,落后孱弱的吧?
袁绍有河北四州,曹操有中原三州,孙策可是长期都只有扬州一州啊,哪怕打下了荆襄,那也是半个残破荆襄,占据荆州人口三分之一的南阳在曹操手里面,那可是接近三百万人啊。
一个荒蛮贫瘠的扬州,加上半个人心未附、还需休养生息的荆州,这个实力会被袁绍如此重视吗?
虽然事实的情况未必如河北所想,但在普通人眼里,孙策应该就是一个占据一州半的边鄙诸侯。
看袁绍的安排也应该知晓,他对江东的期望就是能起一支奇兵的效果即可,稍微牵制曹操的精力。
中原之决胜,还是要靠他以正当敌,击破曹军主力,从而横扫天下,一统北方。
但张昭摇了摇头,凝重的分析了一下局势,说道:“虽有我江东之故,但我以为只是一浮因也,究其根本之由,还是袁曹双方皆无必胜之念。”
孙策精神一振,关切的问道:“袁曹双方皆无必胜之心?”
孙策似乎也抓住问题的根本了,迅速摒弃脑袋里的固有印象,把历史上今年暴发的官渡之战形势直接粉碎。
张昭分析道:“袁绍近讨公孙,师出历年。直至今年三月,才初平河北。百姓疲敝,仓库无积,赋役方殷,此国之深忧也。”
“而曹操雄踞中原,积谷练兵比有两年,正可谓兵精将锐。其地蹈四州,众或十万。曹操又善用兵,变化无方,未可轻也。”
“以袁绍初平之河朔四州,攻曹操休养生息已久之中原,未见其所胜也。”
孙策立即认可的点头,这分析的确是鞭辟入里。
随着江东之崛起,历史走向被改的面目全非!
最重要的就是曹操没有花费大量的精力去讨伐张绣、吕布。
少了惨烈的宛城之败,没有了转战荆州、淮南、徐州的消耗。
曹操在中原早早的就完成了疆域稳定,休养生息。
要不是他当初在兖州、徐州杀戮的太残暴,导致这两州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千里无人烟,豫州又被董卓派李傕、贾诩他们屠戮过一遍,颍川尽为丘墟。
那曹操现在就已然是天下最强的诸侯,何至于被迫在中原休养生息,招徕流民?
这会儿他就应该主动进攻袁绍了!
张昭说的那个曹操有十万之众,或许对他有所高估。
但地跨四州,拥南阳、汝南、颍川这三处最膏腴的中原腹地,只要他安心修养生息,安置百姓,恢复生产,那这四州之地为他提供七万、八万士众绝不在话下。
而且据江东所知,曹操从打败刘备之后,就一直在招兵买马,限制豪强,清查隐户。
除了招兵买马这一点,曹操所作所为,颇有王朝一统的开朝气象,他对内安置百姓,抑制豪强,清查隐户,分配土地,组织屯田,兴修水利。
对外朝贡天子,交好士人,纳贡朝廷,通商四方。天子曾经卖给他关中战马两千匹,以换取颍川一带屯田产出的粮食数十万石。双方各取所需,关系极其密切。
对江东他也买了大量的丝帛绢锦,民间饥寒为之大减,百姓因冻绥而死者日复减少。
这导致曹操虽然没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中央名义,但在实力上他绝对是当世顶级诸侯一列,实力可能尤在历史上拥有荆、益两州的刘备之上。
袁绍以刚平河北之势,要想一战打赢这个休养生息许久的曹操,恐怕的确是未见胜势。
毕竟历史上,官渡之战的确是太着急了。三月扫平了公孙瓒,大军从幽州折返。入夏就精兵十万,南渡黄河。
所以才有田丰和沮授都激烈反对立即进兵,建议袁绍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以扰曹操。
而袁绍急于出兵,也是因为中原实在是太残破了。曹操四处征战,又残暴杀戮,使得中原近乎白地,比河北还要虚弱。
如今形势之下,曹操强盛,势力比鼎盛时期,拥有荆襄的刘表还要强出数倍。
袁绍自然不欲轻易出兵,必先胜而后战也。若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一旦不如志,则悔之晚矣。
<div class="contentadv"> 孙策作为诸侯,就很能理解袁绍的打算。
就算是他要北伐,也不会立即就出兵。先不说荆襄人心未附的情况,就以江东之众,大举五万之师北伐,能否打的赢曹操?
如今周瑜染瘟疫,诸葛亮明年才弱冠,陆逊要再等数年才可堪一用,如今他能用的帅才就吕蒙、张辽、太史慈等寥寥数人,其他张飞、甘宁、黄忠、周泰等猛将虽然骁勇善战,恐难当三军之重任。
此时若与曹操正面对垒,江东北伐亦是未见全胜之机也。
一旦北伐战败,损失上万人乃至数万人,仿若夷陵之败,那江东要横扫天下之雄心,怕是就要夭折了。
所以孙策问道:“那袁本初如今在河北如何?”
张昭回道:“袁本初宽容御众,得其归附,尊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故兵所加而胜,令所到而服。四州之地,如今已然安宁。又行军有律,君兼勇武,听谏有道,而人无拒拂,斯盖豪杰所以勃兴而定霸,一朝拓疆千里者哉!”
“其抚驭士卒,招集贤良,鹰扬河朔,引乌桓之骁骑,驱易水之壮士,跨蹑燕齐,牢笼赵魏,好通戎夷,兼戎狄之众,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可谓声势日隆,兵势极盛。”
孙策慨叹道:“河北亦有谋臣能士哉!”
袁绍绝不是一个庸碌之主,不然他也没办法迅速扫平河北,并打的号称善用兵变化无方的曹操节节败退。官渡之战,要不是接连出现许攸、张郃两个叛逆,胜负还尤未可分!
关键是,他的部下谋臣也并非庸碌,而袁绍也并非无法纳谏。
相反,对沮授的《邺中对》,袁绍很显然就非常完整的采纳了,并且目前来看,他就是在照着这个策略向前推进的!
如今他不仅雄据河北,招贤纳士,而且在内修耕战,外抚戎狄,就连阎柔这种名士都带着乌桓和鲜卑铁骑加入了他的阵营。
曹操从天子那里得到两千匹战马,以为昌盛一时。
但袁绍从幽州获得的乌桓突骑、鲜卑突骑那可是连人带马,不下万骑!
赫赫有名的三郡乌桓,北军五校中都胡骑、越骑就是由此而组建的。
当初光武帝正是靠着幽州突骑而横扫天下,如今袁绍麾下的幽州突骑亦颇见规模。
可能唯一所缺的就是袁谭曾经总结的那个,铠甲不精。
袁绍麾下本来就有上万铁骑,再加上这上万戎狄突骑,两万铁骑若是都配备了精良铠甲,那曹操怕是要极为难受了。
对曹操能否打赢官渡之战,孙策都要抱有疑问。
当然,曹操在此时,也是极其辉煌强盛。
其积谷练兵,休养生息已有两三年,虽然中途曾经进攻徐州和荆州,但都摧枯拉朽的击败了对手,并未遗失军实辎重。
如今他麾下上可达十万之众,下不低于七八万步骑,又粮草充足,久修战备,可谓是无懈可击。
除非他内部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不然在军事上想一举击败曹操怕是极难。
孙策看向张昭,问道:“长史以为袁绍会在河北继续整顿军兵,安稳形势?”
张昭重重点头,说道:“袁绍既未发布檄文,则年内必然不会再妄自兴兵也。其必联络我等,然后再上奉天子,下讨不臣。”
孙策当即说道:“若如此,我等亦当及时休养生息,令众将整顿部曲,积谷练兵。”
对中原的决战,江东肯定是愿意拖下去的。
不仅仅是因为荆襄初定,更重要的是江东拥有制度优势!
制度优势,这可是足以用短短几十年就逆转整个天下大势的啊!
只要给江东发展的时间,依靠不立田制和改粟种稻,江东农业的产出就会超过北方。
毕竟这个制度可是会极大的解放生产力,促进江东的经济发展。而中原一直在搞屯田这种军事生产,导致屯户不断逃亡,年年都有上万人避难于南方。
这使得,南方的人口不断的提升。
扬州虽然只一个州,但人口已经快恢复到四百万人了,足以抵曹操治下两三个州。
虽然同样是以一州而抗一国,但孙策面临的形势跟孙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更重要的是,江南的工商发达,随着孙策全力推进种桑纺织,江南的丝织品昌盛一时。
澄锦在雒阳、许都、邺城内都风靡一时。
而随着孙策跟曹操议定止战通商,江东的商队通行于豫州、司隶境内。
不仅仅曹操从天子那里获得了两千匹战马,孙策也用丝织品在关中采购了上千匹战马。
而随着荆襄被平定,将来商队可以逆流而上直到武关,直接沟通关中。
江东将可以直接在关中采购战马,兵势会进一步的昌盛。
与曹操势力内民生匮乏不同,江东是真的有源源不断的商品产出,可以不断收割曹操和关中诸侯的财富。
仅通商一年,江东从曹操那里就收割了四千多斤黄金。他曹操掘坟盗墓所摸到的黄金,两三成都流入了江东。
毕竟通商这种事,不可能曹操只占其利。他麾下百姓冻绥而死的情况减少,代价则是兖、豫、徐、荆四州的财富都流向了江东。
他把百姓都拉去军屯、民屯,就注定了民间之饥馑,根本没有充足的民生之所需。连纺织的人手都不足,所以他才被迫以布帛为货币。
而越是贸易,他就越离不开江东的布帛丝绢。
江东可以用工业产出去收割他们的农业财富,这还不使得江东愈富,而中原愈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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