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子义勇冠三军
王朗的抉择在道义上是令人钦佩的,虽然军事上这个抉择并不明智。
以会稽的军力,王朗的才能,要跟孙策麾下虎狼之师正面争锋,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但所谓奇才,就是要发挥天时、地利、人和,最大化发挥这支孱弱部队的战力,借助一些优势,挡住强敌。
针对王朗的部署,全柔向孙策介绍道:“王府君要保会稽城邑,故而虞翻谏言其亲自率军守在郡界。将军队部署于钱塘江南岸,主力屯于固陵城。”
“固陵城?”孙策看了一眼挂在营帐内的扬州刺史部地图,会稽郡一郡十四县里面,都没有这座城池。
全柔乃详细介绍道:“吴郡、会稽因钱塘江而分割郡界。而在郡界之间,钱唐县在西北,余暨县于东南,两县之间便是绵延数十里的钱塘江。这固陵城便在江南岸的余暨县境内,昔越大夫范蠡築城於浙江之滨,言可以固守,谓之固陵。”
众人顿时对此地地利有所了然,陵即高山丘陵,固陵城显然就是依山傍水建立的一座军事要塞。
军事要塞这种建筑,任何人如果亲眼见过,那都会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触,那就是这种专业防御建筑,真的是冷兵器时代军队能攻克的吗?
事实上也是如此,要正面攻打下一座重兵把守的军事要塞,几乎毫无可能。自古兵法,之所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就是因为攻城实在是太难了。动辄经年累月,长达数百天不能克。
而如果器械展不开,攻打难度更是难如登天。当初孙策攻打当利口旁一座百余人固守的土堡都无能为力,更是险遭战败,这要跨江攻打一座经营已久的军事要塞,恐怕不论派几波人渡江,都难以速克。
张纮立即问道:“除了固陵城,会稽守军在沿江布防情况如何?可否令大军绕开固陵城?”
全柔慎重的说道:“恐怕很难。王府君并非乌合流寇之类,其在郡亦得豪强之助。前丹阳太守周昕乃会稽名士,率部依附于王府君,在钱塘江以南处处屯聚,每屯置部曲一两百人,各就高为堡,东起东海,西至江滨,出入河山之险,数十里间,敌不能为战,而人得守其防。”
孙策皱眉,又是处处屯聚!
任何诸侯征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爱修防御工事的军队。
一座一百人守的土堡,孙策就算派过去上千人,短时间内也无法攻克。关键是即便做到了十则围之,也无法全力攻城,还得防备其他援军突袭。
蒋钦当初为什么那么狼狈,不就是因为攻城的时候,敌方援军赶至。
这种攻城不顺,被敌方援军击溃的战例,几乎写满了中原史书,密密麻麻的不可胜数,全是血淋淋的教训。
最惨的莫过于驴车皇帝赵光义,带着北宋开国的十几万精锐大军,整个王朝在五代十国里大浪淘沙留下的最精锐禁军,北伐幽州,摧枯拉朽的击溃了整个燕云地区的契丹军队,敌军望风而逃。结果就是在幽州城下,攻城不顺,被来援的耶律休哥统帅塞外铁骑所击退。
驴车皇帝大腿中箭,仓皇的丢下军队一路南逃。这一战使整个国家蒸蒸日上,气吞强虏的气魄,直接被打断。
战败,尤其是仓皇逃窜的战败,对军队的实力、士气打击都是无与伦比的。很多时候,一场战败,就会导致整个势力扩张的气势萎靡很久,要用大量时间恢复实力和士气,才能再次征伐扩张。
而更关键的是,眼下这种烂仗,就算是打赢了,攻下一下一座一两百人守的土堡,也没多大的意义,根本无法影响战局。
听全柔说完,营帐内的所有文武将校都陷入了凝重的沉思,显然进攻会稽郡跟进攻吴郡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孙氏在吴郡颇有影响力,大军进入吴郡,不说人人箪食壶浆,也至少有近一半的长吏、豪杰,鼎力支持孙郎入主。
但在会稽,显然是从太守到豪强,到名士都极力抗拒孙策大军。
哪怕有些人想要投奔孙郎,在这个大势面前,也无法逆转局面。至少要大军击败了钱塘江前面的这道坚固防线,敌方团结一心,坚定反抗的意志才有可能逐渐瓦解。
这种局势,用什么阴谋诡计那都是在戏言,敌军君主受民拥戴,臣子忠义过人,什么火攻水淹,离间埋伏之类的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太史慈主动起身,说道:“将军,敌军负阻固守,当此之时,唯将士奋死,三军奋战,方可克之。我请率本部士卒,渡江攻城,扫清前路。”
孙策郑重的起身,如果说江东诸将里面,谁最擅长打这种攻坚战事,那无疑是太史慈了。
孙策对他十分信重,在击破王晟之后,便率大军返还,而命太史慈督缴南部各县叛逆豪强。
这位天下之智士,也的确是不负孙策重托,只率领了寥寥千人,就打的豪强们不敢持兵,所过皆克,期月尽平。
于是他威震一域,吴郡南部,豪强闻其名而丧胆,根本不敢跋扈,彻底敬畏臣服,遵循官府的一切政令。
对如何在连绵坞堡之间纵横捭阖,攻城驰骋,太史慈最具经验。
所以,孙策郑重的说道:“可!子义勇冠三军,又有俊才大志,由子义为先锋,我必能摧锋克锐,建威东南。”
到了如今,孙策在事实上已经是彻底坐实了诸侯的地位。
军事征伐,已经无需亲自上阵,帐下有大量的良将豪杰,可以为其蹈锋赴险。
率千余士卒,渡江先攻,这种风险重重的重任,却只需要他麾下一员良将就能担起。
程普此时也起身,说道:“将军,我闻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渡江作战,江上水寨是重中之重,能进能退才能使军心稳固,末将愿率水军佐先锋攻战。”
“可。程公老成持重,担此重任,必能使将士后顾无忧。”孙策点了点头。这次攻打会稽,吴郡的水师也被一同征调了过来。
不过孙策对水师能够起到多大作用并不抱多少期待,吴郡水师本来规模就不大,关键是大船还开不进来。钱塘江虽然是一条大江,但这是一条跟渭水一样,泥沙浑浊的河流,淤泥堆积,航道维护困难,小船能开进来勉强维持一个航道就殊为不易。而更恶劣的是,这里潮差大,潮流破坏力强,一旦钱塘江大潮袭来,水师就被迫无法出营。
所以,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击溃守军,孙策也根本无法派大军渡江,不然孱弱的后勤补给线,随时可能崩溃。而如果赶上了一连数天的大潮,粮食无法运输过去,数千大军粮饷断绝,死守空营,可能反而被王朗击破。
这是兵法上说的围地,指四面地形险恶,敌可往来,而我难出入之地。
《孙子兵法》言: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围地则谋,究竟要怎么在这围地里打出战果,就只能依靠太史慈的军事谋略了。
而太史慈在得到先锋之任后,则完全没有畏惧之念,返回营中,便立即召集部伍。
由于之前要将太史慈麾下募集得两千余部曲置换出来,所以孙策调拨给他的两个司马部都是精锐老兵。
不仅士卒是久经战阵的孙家旧部,就连两个司马也是军中宿将,分别是宋谦和鲜于丹。
宋谦不必多说了,这是跟程普、黄盖一个资历的老人,地位仅稍逊于他们的校尉之职。而鲜于丹之前则是在蒋钦麾下担任屯长,当利一战,他身先士卒,在此后更是参与了孙策平定江东的各场大战,战功赫赫,因而升到了司马一职。
可以说,此二人皆是典型的猛将发于行伍。
在得知将担任先锋,渡江作战,两人立即振奋不已的跟随在太史慈身边,宋谦率先开口问道:“校尉打算如何部署?”
宋谦作为一名军中老人,此前一直以太史慈为败军之将,耻为之下。
但随着太史慈被委命外派,独当一面,其壮勇智谋,彻底令全军为之臣服。
尤其是在富春一战,当时太史慈时只引宋谦所部寥寥两百余人巡视疆域,而当地豪强音结严白虎所部,众三千余人,举兵来攻。
如此悬殊战力,将士皆为之惊恐,请谨守城邑,等候援军。
但太史慈却壮气奋发,直接下令打开城门,引军而出,击贼于富春江畔。贼军刚刚列阵,太史慈便单骑驰至贼阵,刺倒数人,斩一人首,掷于空中,用矛承之,戴以略阵。
这一幕使得贼众无不惊骇,无敢逼者;官兵趁势奋击,贼众大溃。
正是有这种恐怖的战绩,才使得严白虎不敢北顾,豪强不敢跋扈,而三军无不敬服。宋谦、鲜于丹也是彻底心悦诚服,甘为之驱使。
而听闻宋谦询问,太史慈同样壮气勃发,说道:“我打算直接引敌出城,陈列而战,击溃敌军。”
鲜于丹性格直烈,惊奇的问道:“校尉有把握能吸引出敌军?阵列不战,怕是已然成为敌军共识。”
阵列不战,也就是当吴郡大军已经排列成阵,那就绝对不跟他们交战。
会稽郡守军就算没跟孙策大军交战过,也必然知晓己方战力恐怕比不上孙策麾下的虎狼之师。
守着城池还有的打,贸然出城,与敌军列阵而战,哪怕数倍于敌军,也可能被敌军千余人一战击溃。
这种情况下,非特殊情况,恐怕根本不会出兵离开城池。
太史慈乃说道:“所以我打算亲自诱敌,只带一两名将校前去城下致师。”
致师,即挑战也。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
通俗讲,也就是阵前单挑。这是春秋时,打仗还讲究规矩、礼仪,两军约定地点,堂堂之阵,君子之争时最重要的激励军心手段之一。
不过等到了战国,礼乐崩坏,大量平民加入军队,这一套就不怎么流行了。
而到了当下,那战争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坚壁清野都搞出来了,除了一些酷爱这种形势的猛将,几乎没人搞致师这种事情了。
所以鲜于丹直接说道:“这敌军怎么肯应战?怕若是知晓校尉身份,敌军非但不致师,还派精锐前来追杀。”
这要是一开战,就斩杀孙郎麾下先锋大将,杀其最位高权重的校尉之一,必然能极大振奋会稽军心。
而太史慈却胆气奋发,豪烈说道:“我就是要让其知晓,我乃将军麾下先锋校尉!只我一人带一从骑,你说守军是否会出战?”
宋谦、鲜于丹瞬间皆吸了一口凉气,这位校尉的虎劲又上来了!
一个人带着一名从骑,就跑到敌军千军万马把守的城池前面浪。
但不得不说,这个谋划成功的概率还是极大的。
只要敌军离开城池,不论是阵列而战,还是伏兵出奇,都能击溃这支军队。
太史慈乃问道:“何人敢与我前去城下挑战?”
鲜于丹立即奋而请战,说道:“只校尉一人,敌军未必肯信。我与校尉共之!一校尉,一司马,敌军不论信不信,斩甲首二级亦会心动。”
但事实上,他俩跨上战马,就算再谨慎的敌人也不会怀疑他俩的身份。
他们俩可都是北方猛将,太史慈是山东大汉,鲜于丹是幽燕望族,全部是身躯雄壮,七尺七寸以上,又身披玄甲,携弓持矛,骑术不凡,这一看就是军中猛将,根本不可能是小卒假扮的。
太史慈披挂整齐,就率军直接前往江畔,准备登船渡岸。
而宋谦则统帅一千两百余将士,列阵于江北,排列登船。
钱塘江淤泥阻塞,能用作登陆的航道十分有限,水师只能用小舟运渡,即便是百余艘斗舰密布江面,每次也只能运输寥寥两三百人、马渡江。
太史慈胆气雄壮,对程普说道:“先运我和鲜于司马两人过江,探查敌情。待我确认没有埋伏,举旗为号,乃运送军兵过江列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