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此时不取丹阳更待何时?
果然在袁涣说完之后,朱治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此刻的朱治全然是意气风发,热血贲张,有为孙郎赴汤蹈火的激亢之心,虽九死其未悔!
在纪灵言语不敬之时,朱治都没想过孙策会为了维护他而如此激烈。
他也以为能让纪灵屈服、赔罪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孙策硬是态度坚决,不惜杀戮见血,也要逼着纪灵向他负荆请罪,跪地屈服。
就这种情况下,朱治怎么可能不为之倾倒?不心向孙郎这种意气豪迈的英雄,难道要屈从于袁术那种冢中枯骨?
所以袁涣说完,不等孙策回话,朱治便问道:“那袁将军当初许诺,孙郎击破刘繇,便以之为江东守、相又何时承兑?”
袁涣不是纪灵这种庸才,如果是纪灵可能就直接回复了,还有会稽郡未平,待攻破会稽郡再以孙郎为会稽太守。
袁涣则精神刚毅,直接说道:“袁将军部署自有其深意。孔子言,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之持禄养交而已耳,国贼也!孙将军难道是这般国贼吗?我闻古代贤臣,顺从君主,如草从风,故君能使臣得礼,臣事君必尽忠也。袁将军待孙将军如腹心,而孙将军若稍遇有不称意之端,则必加恼怒,岂不负英雄豪俊之名?”
袁涣一言,满堂皆惊叹其才。
在袁术这种作为的不利情况下,他还能慷慨而谈,折服众人,其才干绝对堪称当世之翘楚。
张昭此时开口,说道:“然牧人者,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小怨不赦,则大怨必生。赏不服人,罚不甘心者叛。赏及无功,罚及无罪者酷。”
闻言,袁涣立即按剑,雄视四方:“我作为治中从事,今日就带剑督巡州县,看一看这江东之地,可有狡桀之辈,只因心怀怨怼,即生叛意?此辈国贼,我见一人,杀一人!还是孙将军、朱府君治下,竟有叛逆能杀我这州郡长吏?”
敢在无数甲士环绕之下,手按剑柄,威胁所有人,袁涣虽然只是一介文臣,壮勇却与跪服在地的纪灵有天壤之别。
孙策亦笑着抚掌而赞:“袁治中勇冠贲育,着实令人钦佩。我等皆为汉臣,何来叛逆之谈?我当初言可得兵三万,以佐明使君匡扶汉室,壮言尤在,壮志仍存,绝无半分虚假。”
袁涣这才收了按剑之姿,有所缓和,传闻孙郎忠厚,他此前一直不信,今日看来,宽厚尚不好说,忠倒的确难以质疑。
所以袁涣直接说道:“袁将军有扫平徐州之雄心,在淮南积粟练兵,以汇聚实力。孙将军既然已克江东,那就请派将校,佐军征战。”
孙策淡笑着说道:“可!袁将军既然有需,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必派将校军士助袁将军吞灭江淮。”
看着从容淡然的孙策,袁涣胸中顿时凝重起来。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他越是这种淡然的态度,骤起时剑锋就越凌厉。
果然孙策淡然说完就随即问道:“那袁将军又打算使我如何稳固江东局势?刘振武整兵豫章在西,王朗屯兵固陵在南。丹阳、吴郡皆各有长吏,恭守郡县。唯余我一支孤军弱旅,步骑万人,既要防备刘振武大军复返,重取丹阳。又要南下攻克会稽,扫平王朗,以履当初三万人之诺。”
“如今郡县长吏皆由袁将军任命,谷粮皆由袁将军调取,江东未平,又要将我将校征调到淮南,难道放着唾手可得江东不取,放任江东局势糜烂?倒是谁来收拾僵局?”
“我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强敌尤在,袁将军就已经这般迫不及待?”
最后一句,孙策已经是凛冽慨然。
而满堂文武无不激愤,激动得将士更是抽刀在手,深深为孙策意难平!
孙郎从寿春开始为袁术征战,袁术在豫州大败逃到九江,被陈瑀所阻,受困于阴陵,正是孙郎帮他打下了九江,他许诺以太守之职,却食言而肥,改用陈纪。
庐江太守陆康不敬他这个扬州牧,不听调令,又是孙郎帮他夺下庐江,壮大势力。当初他言之凿凿:“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结果复令孙郎失望,其竟再度食言,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
唯孙郎不心怀忧愤,依旧帮他打下丹阳、吴郡,他却直接寒将士之心,不仅一无封赏,反而尽夺孙郎所克郡县!如此尚嫌不足,又贪征孙郎所部将校!
汉高祖对韩信亦未曾如此刻薄,尚未在韩信克齐国七十二城之后,尽夺其所克之地,尽调其所募之兵。
如今天下未平,却如此苛待将士,岂不是逼着豪杰俊才转向其他群雄?
将士们皆愤然,绝不愿舍孙郎而为这种匹夫效力。
更有甚者,深为孙郎意难平,只待孙郎一声令下,就为孙郎尽除这天下不平事!
袁涣看着这满堂激愤的文武,也凝重起来,今日之事,若处置不当,怕是要血流成河了,与此相比,纪灵那点私人恩怨,完全不值一提。
张昭所言“赏不服人,罚不甘心者叛”已经不是将领在口中谈谈,而是彻彻底底成为军中将士们心中所认可的事实。他们就是为眼下不公的封赏而激愤,随时可能冲动。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登高一呼,其心不服的情况下,一夫倡乱,百夫从之,百夫倡乱,千万人从之。
到时候惊雷炸起于江南,袁将军所有的江东,必然形势一片糜烂。
于是袁涣看向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孙策,郑重的说道:“孙将军怎会出如此悲愤之言?袁将军正期待与孙将军共襄大业,一同匡扶汉室,又怎会作出逼迫之事?”
他主动安抚堂内文武,环视众人说道:“袁将军自是知孙将军征战不易,江东精兵只有万余,距离三万相去甚远,征战江东尚且不足,袁将军又怎会征调士卒?只是倾慕于孙将军麾下猛将如云,希望调几员猛将回去予以重任。”
“而为助孙将军扫平吴会,袁将军更是已特令丹阳、吴郡两县长吏全力支持,孙将军所需粮秣,皆可从此二郡征调。”
袁术倒是打的好算盘!
他这些举措说起来似乎尽显宽厚,貌似为了帮助孙策,已然是竭尽全力,无所不允。
但其实等于是扇一巴掌,给一颗枣吃。
先是把江东二郡夺走,然后又命令二郡全力予以配合。
这不是等于把孙策的财富全部取走,然后厚颜无耻的说,你需要多少钱跟我说,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凑一部分。
孙策轻笑一声,说道:“淮南十万大军,自然是不缺我这区区一两千士卒。袁将军不要士卒而要猛将,算计的如此高明,那怕是要从我这里要的猛将,必然也不是等闲将领吧?袁将军欲要何人?”
袁涣无视所有将领的咬牙切齿,在无数怒目中,声音宏亮的直接亮明态度:“督军中郎将吴中郎及丹阳都尉孙都尉。”
也就是吴景和孙贲,袁术的态度已经明确无误!
“欺人太甚!”凌操已经彻底忍不住火气,要不是周围几名将校协力拦住他,怕是今日大堂之内就要血溅三尺了。
袁术这是索要将领吗?这分明就是索要人质!要用吴景和孙贲限制孙策的叛乱之心。基本上,只要孙策不是马超这种带孝子,就不可能不管吴景、孙贲的死活,骤然发起叛乱。
但袁术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可爱,反复的可爱,他就正好跟“疑人勿使,使人勿疑”反着来。明明正在重用对方,却一再背地里怀疑、猜忌,搞各种令人激愤的小动作。可明明已经开始怀疑对方,却偏偏还要用对方。
他就好像是一个在极端的两侧不断反复的小心机女人,一边疑神疑鬼的怀疑对方异心,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方的忠诚。又一边又迷之自信,觉得自己能够用手段掌控住对方,对方不敢变节,依旧为自己尽忠效力。
所以对袁术的要求,孙策反而没有什么愤慨,只要能满足他的预期,安抚住他的猜疑,他就会陷入另一个极端,极端的自信。这种情况下,自己做再过分的事情,他也猖狂的不以为意。
所以孙目光平静的看向袁涣,说道:“袁将军调令,我等自当遵从。但只愿袁将军,将来处置江东征粮冲突,莫要有所偏颇,寒了我等忠贞将士之心。”
凌操愤怒的大吼:“将军,我等已然忠顺如此,若袁将军依旧苛责我等,我凌操第一个不服!就让袁将军听听我等将士的怒吼和不甘!”
对凌操的狂暴怒吼,袁涣根本没有多看一眼,不要以为数百名武夫怒吼,就能动摇淮南十万大军的根基。
可是看着孙策眼中平静如水的目光,袁涣却深感不安!他十分确定,孙郎这简单的一句话当中,绝对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甚至足以颠覆整个江东的局势。
可他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出来孙郎究竟打算干什么。
征粮冲突?
这种事在袁涣甚至袁术帐下的所有人看来都是必然的。
他孙策一支大军,没有稳固根基,必然要派兵在郡县中抄掠百姓。
袁术、吕布的军队都是在治所城邑当中尚且依旧到处抄掠,难道还能指望孙郎在江东秋毫无范?他要维持军队,只能在各处郡县当中征粮。
甚至这是袁术对麾下所有将领默认的交易和妥协。他不修德政,当然没办法保证军队的后勤补给。而为了保持将领和军队对他的忠心,就只能默认允许军队到处抄掠的现实。
苦百姓,还是苦军队,这一点天下诸侯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毕竟在大部分诸侯眼里,百姓都是用来鱼肉的对象,而军队却是他们作威作福,奢姿无厌的根本。
可无论如何,孙郎已经如此忠顺,若将来有郡县汇禀寿春,说孙郎跋扈,将校横行郡县,怕是袁将军也不好责怪。
但袁涣还是不相信他孙郎难不成还敢驱逐长吏?尤其丹阳太守袁胤,那是一府之君,纵然孙策再跋扈,不叛乱的情况下,也无法掌控丹阳。
于是袁涣直视孙策,说道:“请孙将军放心,袁将军允执州郡,自然不会苛待任何忠贞之士,但若有人图谋不轨,亦绝不姑息。”
孙策淡然一笑,算是结束了这场交锋。
政事上的刀光剑影平息,孙策就将话题转向了轻松的私情交流,说道:“袁治中,仁者必勇,德亦有言。虽遇履虎,神气恬然,可谓壮勇冠世。如此奇才却待在淮南草莽连云之地,何其可惜?可有意到江东开拓,助我攻克会稽,击破刘正礼?”
显然孙策这是已经开始履任殄寇将军府的藩镇之职。作为一名豪杰,如果在一方诸侯麾下不得意,转而效力于这势力下面的一处藩镇,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比如甘宁在刘表那儿不得意,就去了刘表麾下大将黄祖那里。
当然孙策之所以有信心这么提,就是因为他麾下的文武都是不投袁术而投奔于他的。
但袁涣虽然诧异了一下孙策竟然如此求贤若渴,还是直接婉拒:“我闻君臣大义,从一而终,从始而终,我虽愚昧,不敢不勉。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实在做不来抛弃故主之事。”
“随遇而安。”孙策面带笑意,说道:“袁治中,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下次见面,伱可莫要忘记今日之言。我恭候你投入我麾下。”
袁涣眉头紧蹙,实在是想不明白孙郎这意味深长的笑容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话怎么也是云里雾里的?
自己已经直接婉拒,孙郎怎么还在期待自己投入其麾下?
带着一腔的疑惑,袁涣百思不得其解的离开了郡府。
而等他离开,孙策立即振奋精神,对所有将校大喊一声:“将士们!丹阳郡已经是唾手可得,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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