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厚熜听到此话之后,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紧随着众人话毕,然后又道:“我朝自开国以来,皆与勋戚、宗室、士大夫共天下,是故当今天下非朕一人耳,亦是众卿天下,诸位皆有分内之责,不知以为然否?”
朱厚熜这番话毕,众人眉头紧锁。
实在是皇帝之言太过分量,他们承受不起。
至于士大夫、宗室、勋戚天下?
可别闹。
若说大明与宗室共天下,尚还勉强可言。
至于士大夫、勋戚?
算了吧!
大家无福消受。
开国功臣非勋贵,非国戚邪?
可结果何如?
洪武大案洗个一干二净,除了早死以及真正算是秋毫无犯,老老实实做人的,皆被屠戮一干二净,甚至于牵连家族。
诚然被诛杀首谋十之八九罪有应得,应该罪该万死,尚不足以抵其罪。
然被牵连者,何其无罪?
难不成这些细枝末节,手无寸铁之辈,还是再次造反不成?
若说勋戚共天下,那也是勉强算半个的刘汉、与整个的赵宋,而绝非所谓的朱明王朝。
至于士大夫共天下,更是笑谈。
整个士大夫皆成为朱家奴仆,连奏事皆需跪白,何谈与士大夫共天下?
至于士大夫富贵,什么富贵?
就凭中了秀才就开始发放廪米不成?
可最后何如?
走到最后,告老还乡还需服役、纳税。
国朝初期朝廷不发禁讳之字,因而受文字犯讳所诛,此可言与士大夫共天下乎?
甚至于,于肃愍这般立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盖世功臣,且清贫忠介闻世者,居然为朱祁钰所疑,问出那声天下忠臣寒心之言:“于谦耶?”
这也叫士大夫共天下?
最后还被安上谋立襄王罪名处死。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若说这些还不算。
那明宣宗阉割翰林院官员,被后人嘲笑,称:“翰林官称太史公,乃真有司马迁之腐乎?”
以及当初翰林院以及诸司百官,苦苦哀求大行皇帝莫要南巡,且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以自戕相谏,却被连同杖毙十余人,其中尚且还不算,正德初年杖毙
那宋朝叫什么?
大明只是朱家天下,不存在和其他人有“共”之说。
如果说世代相承,衣食无忧,那普通卫所千户也是世代相承,匠户也是时代相承,难不成还能说与卫所、匠户共天下?
说谈权利,文官尚且可以谈谈,但无法世代相承,是故只能说勉强。
可勋戚除了守着自已一亩三分地以外,从不越权,要兵马只需要皇帝有言,从来不成有过拒绝之说,如何能够称作,有太大权利?
如若比起来,未必能够有胥吏权利大,至少这些人在地方而言,可谓一方霸主,无论换何人为堂官,最终还是离不开这些人。
反而在京都的他们,故而兼并土地,为非作歹,反正几乎好事不干,坏事干滥,然无一不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随时可能被诛杀,或者褫夺官爵,乃至夺袭。
这种事在大明一百五十余年里,曾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谁也不知道自已为非作歹,明日会会不会死于此。
但不做这些事情,总要让其有点东西消遣,有金钱来源吧?
难不成都苦读圣贤书,做个知书达理的书生文士?
只怕如此,皇帝则必生忌惮之心。
至于说皇帝与众人天下,在场除了少数几人,根本无人相信如此冠冕堂皇之言,更莫说有分内之责。
众人只想混吃等死罢了,可不敢担任何责任。
唯一责任便是,替皇帝跑跑腿,祭祀天、地、社、稷这等事情罢了,其余责任一概不想承担,也不敢承担。
是故当朱厚熜一言完毕之后,英国公张仑当即奏言:“祖宗恩重勋戚,盖祖宗圣明之德,然江山之根本,在于我朱氏历代天了,而非在于我等朽木之辈,伏望皇上慎言,以免祖宗不安!”
闻弦音而知雅意,张仑此言无非便是推脱责任罢了。
其实这也是朱厚熜,手段太过肤浅,突然间召集勋戚一堂,如此众人起能不怀疑皇帝有何谋算?
总不会真如其言,登基之后一直无空,故而今日召见勋贵不成?
自此四十余人入宫之后,朱厚熜一直弯弯绕绕,此前只以为是欲让诸人表示效忠,如今看来此醉翁之意不在酒耳。
然就在朱厚熜皱眉之
张仑乃定兴王张玉苗裔,正德十年袭爵,十二年坐奋五营管操,一辈了下来无功无过,平平安安渡过。
如今皇帝之意已然十分清楚,必然是想要交代谢为难之事给中勋戚,人老成精的他又岂会不懂急流勇退?
作为勋戚,能有能够承担任务无非几种,一跑腿,二得罪人,其他之事不大可能。
至于跑腿之时,完全没必要如此郑重其事,与众人在此一再废话,那么排除跑腿,也就只有得罪人。
得罪人之事,这谁会去做?
哪怕他是大明四大国公,且与国同休,但不代表没人敢骂,没人敢堵家门口扔粪球。
且勋戚烂事一堆,基本属于无人干净,一旦接下这个任务,那可就等于捅了马蜂窝一般,早晚被人盯死。
这个时候还不赶紧逃跑等死不成?
至于其他人会不会接下,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不爽,那可就管不着了。
他一个致仕在家之人,难道皇帝还如此小气,追究到家中不成?
即使皇帝果真想要追究,大不了以死谢罪,未见得皇帝真的,就直接绝了英国公一脉吧。
是故张仑想都没想,立马拒绝答应朱厚熜要求。
反正得罪人之事,也绝对不会太过简单,不然无须如此隆重,居然将在北京的所有勋戚,全部召唤一堂。
哪怕仇钺这等有今日,没明日,奄奄一息之辈,居然也给请来,可见此事绝非简单之事。
徐光祚更是老油条之中老油条,见到有人打头,立马附骥尾:“臣以为英国公所言甚是,我等本为碌碌之辈,仰赖祖宗遗德,泰陵老爷、大行皇帝恩重,奉命承袭祖宗爵位,加京营之事于身。
奈何我辈无能,致使昔日刘六、刘七、赵疯了之流流窜京郊,惊扰大行皇帝、慈寿皇太后及诸位贵人,实属罪孽深重。
惟我大明皇帝仁慈重臣,不计我等虫豸之过,依旧信任有加,然我每每想及此事,则觉有愧祖宗马革裹尸之功。
屡想致仕奈何先帝不允,今日万岁提及,臣深感耻辱,是故请辞,颐养天年,也好跪于祖宗灵前,日夜惭悔,以赎此生罪过。
圣明无过于君父,洞悉寰宇之内,明察秋毫之末,臣等愧对皇恩,伏望陛下应允在下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