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恕罪,非我有意来迟,而是途中遇到司马家的歹人,意外受阻。”
成国公,鲁公怀。
今年六十有余,但从外表来看,还是壮年模样,相貌方正,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觉得是忠厚老实之人。
世镇江南,深得大齐皇室信任。
此时,此刻成国公也是发自肺腑一脸的歉意和后怕。
他赶来的时候受阻,遇到了一名和司马家有关的天王,本以为可以直接拿下,不料花了太多时间,迟了一日。
若是别的时候迟了一日也无伤大雅。
但昨天是什么时候啊?
接连出现三个巅峰天王的强者。
不对,算上月神的话,都四个了。
其中两个死在了面前这个年纪轻轻,不比自己孙子大的年轻人手里。
而这么大的战役,自己迟迟没到,导致面前的镇国公和明王殿下都差点陨落。
真的追究起来,也有罪啊。
而这还是他们都没有出事的情况下,如果这两个人有哪一个出事的话,那么成国公觉得自己可以回家找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这样的话,还能让齐帝大发慈悲,宽宥鲁家,不剥夺鲁家世镇江南的权柄。
否则的话,等待鲁家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成国公,来时受阻?”纪仁惊讶地问道。
“不错,来时遇到一伙歹人,于水中伏击,和之前的庾家有关。”成国公道。
“这次调兵隐秘,还能被伏击,想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了。”纪仁道。
“是我御下不严,请镇国公恕罪。”成国公请罪道。
“成国公如此是折煞我了。成国公和师兄交情甚笃,我自然是相信成国公为人的,也不会向陛下进什么谗言,诽谤成国公。”纪仁道。
成国公闻言,面上这才露出几分喜色,开口感谢。
“成国公,可有怀疑的对象?”纪仁看着成国公道。
“王家王硕之,林家林含有,还有几个偏将,正在排查中。”成国公道,也没有同纪仁隐瞒。
“既然如此,内奸之事,恳请成国公暗中细细调查。”纪仁道。
“分内之事。”成国公当即回答,心中暗暗琢磨,这本就是他的事,不需要纪仁吩咐,严格来说,纪仁说这话是逾越了,毕竟都是国公,论官职,世镇江南的成国公其实比纪仁还要高,若非今日有愧,没有这般配合。
“所以明面上的事情就由我来查,麻烦成国公配合我,查抄王家。”纪仁道。
“是……”成国公下意识地答应,但答应下来之后,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纪仁道,“镇国公说的是琅琊王氏?”
查抄王家?
他都不敢做的事,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不然呢?会稽王氏不是已经被抄了全家吗?”纪仁道。
“但琅琊王氏乃扬州首屈一指的世家望族,势力在江南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若没有合适的理由,反而会引起大变。而且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琅琊王氏啊。”成国公谨慎道。
“这重要吗?”纪仁反问一句道,“成国公,我基本可以确定王家嫡女王玉兰和司马家有关联,换句话说,王家就算不是全部都和司马家有关系,至少有一部分是,那既然如此,留着王家做什么?”
“镇国公,琅琊王氏堪称南方士族之冠,根深蒂固,若是动他,必然引起江南世家反扑,若非证据确凿,恐有剧变。”成国公语重心长道。
纪仁年轻,但他不年轻,而且镇守江南是他的职责,江南剧变,如果不能解决的话,到时候,纪仁可以走,但他要留下来给纪仁擦屁股。
“世家反扑,会在一天之内,五个天王来刺杀我吗?”纪仁闻言反问道。
“额……”正打算语重心长地劝慰一番的成国公听到这里,顿时无言,这才想起自己眼前这位,昨天一共杀了整整四个天王。
其中还有两个天王巅峰。
就是自己碰到,也只有死路一条。
连带着那两个被杀的天王都黯然失色。
这要是换做别人,甚至是成国公自己都要大书特书的功绩,现在在另外两个巅峰天王被杀的功绩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江南世家强吗?
当然是强的。
但要说能派出昨天的阵容,说实在的,成国公不信。
而昨天那阵容都没杀死纪仁,好像是的确没必要害怕。
“还有两件事,要和成国公商议。第一,此战艰难,非我一人之功,先有皇甫雄坚,后有司马老贼,纪城军和方阳军舍生忘死,方才守住南昌城,但将士伤亡惨重,具体数据至今没有统计出来,但定然是破万了,斩杀敌人的战功,伤亡抚恤,这笔钱,不可省吧。”纪仁道。
“自然如此。”成国公理所当然道,作为江南武勋之首,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半点犹豫的。
“但这笔伤亡抚恤费很高昂。而且司马老贼心狠手辣,此番放出黑蛟,黑蛟河决堤,淹没村庄土地无数,就连豫章治所南昌城的城墙都崩塌了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安置灾民,灾后重建,林林总总,户部张侍郎粗粗一算,至少要百万两银子,度过初期,而且只是初期。黑蛟河的治理,也不是一朝一夕,日后怕是个长期工程。然后现在问题来了,钱从哪里出?”纪仁问道。
“国库空虚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情了,之前打西凉的时候,军费开支便是一笔一笔地出,伤亡抚恤,半点没少,如今西凉重建,投入的资金更多。现在钱从哪里来呢?”
成国公闻言露出思索之色道:“镇国公这一路走来,不是抄没了不少贪官家产送往长安吗?”
“所以成国公也觉得如今的大齐,若是不会靠抄家来的钱,连这钱都给不出来了,而这是为什么呢?”纪仁问道。
成国公当即眉头紧皱,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一些,但是这问题的答案,没那么好回答啊。
而且他明明是来履行职责的,为什么被一个晚辈给考校了?
“这就是我要和成国公说的第二件事,丞相有意摊丁入亩……”纪仁缓缓解释摊丁入亩的具体步骤,然后道,“成国公,觉得王家会支持摊丁入亩吗?如果不支持,是不是该杀鸡儆猴呢?”
成国公听得面容骤变,等纪仁说完之后,才道:“此事皆由镇国公做主,老夫听从差遣便是。”
“成国公老成持重,陛下和师兄都是最放心不过的,这事情怎么能只是差遣呢?必然是需要好好向成国公讨教的。昔年成国公先祖为孙权谋划天下,提出榻上策,此后为东吴治国之策,今日不过是小小的摊丁入亩,还请成国公教我。”纪仁看着成国公笑道。
“那是先祖,老夫无能,不如先祖肃公万一,而镇国公少年天骄,文武双全,可比昔日武侯,哪里轮得到老夫这垂垂老矣之身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不过听从调遣罢了。”成国公连忙推辞,心中懊悔,就不该问这么多,直接听话便是。
若是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就是乖乖配合,做一把刀,那江南世家怨恨也就是怨恨纪仁,毕竟操刀鬼和刀,哪个可恨谁都知道。
但现在纪仁是把他也拉到操刀鬼的行列,这就不同了。
“成国公岂可妄自菲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又不知道成国公老而弥坚?”纪仁微微笑着,然后直接伸手,握住成国公的手道,“成国公,昨日五大天王现身都要来杀我和明王殿下以及张侍郎这个钦差大人,他这只是在杀我们吗?我们若死了,难道成国公府无责?他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再灭了成国公府啊。成国公难道不想报这个大仇?”
你说话就说话,拉手干什么?
你是诸葛家的弟子,不是刘家的弟子啊。
成国公一边在心中腹诽,但听着纪仁的话,心中也的确有几分杀气,因为确实如此,倘若纪仁等人死了的话,那他这个成国公也可以准备体面去死了,沉吟一阵道:“莫要与外人言。”
“多谢成国公。”纪仁闻言笑道。
鲁肃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老实人。
但老实人,不意味着就善良,也可能会是个狠人。
鲁肃就是典型。
在曹操还在挟天子而令诸侯,和袁绍争北方,天下诸侯虽有不臣之心,但明面上都要以汉室忠臣自称的时候,鲁肃提出“汉室不可复兴”,大汉没救了,也先别管北方了,我们自己增强力量,全据长江之下,然后就可以效仿刘邦称帝了。
要知道就在一年前,第一个称帝被群起而攻之的袁术刚刚死掉。
而当时孙权也以汉室忠臣自诩,鲁肃就这么提出了这么一个策论。
只能说,老实那是做人,但用在国家,那就是主阳谋策论了。
不过可惜,东吴以防守著称,赤壁、夷陵都是防守反击,进攻能力,着实堪忧。
用了八年时间,才攻破江夏,杀了江夏太守黄祖,但也只是占据江夏南部,江夏北部还是被刘表攥在手里。
可以说如果不是刘表死了,江东到周瑜死之前,能打下多少荆州土地,还真难说。
而凝聚鲁肃法相的成国公,要真只有老实,纪仁不信。
意见达成一致之后,成国公详细替纪仁讲解江南各个世家的情况,哪些是要用来杀鸡儆猴的,哪些是可以收买的,哪些会主动帮忙的……
能理清这些事情的,也只有这个世镇江南的成国公。
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成国公又道:“镇国公真的想好了吗?这一步踏出去,不可挽回,到时候朝堂上的弹劾绝不会少,就如镇国公昨日一日杀四天王,是功,但黑蛟河决堤,百姓死伤,也是过。功过,有时候并不是前线的武将说了算的。”
“但是陛下说了算的,这是大齐,不是大宋、大明。当然,最主要的是,成国公你忘了,这次下江南的人当中,我是丞相师弟,张侍郎是陛下宠妃的弟弟,明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田直是左都御史的独子。”纪仁微笑道。
我这还不算周宽是南华老仙的弟子呢。
成国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人不颠倒黑白就不错了,谁还能颠倒这些人的黑白?
“接下来赈灾,有劳成国公和张侍郎商议,我先去睡一觉了。”纪仁说完,走出门去,施展法相天地,然后飞到黑蛟河决堤处,直接躺下来,用身体挡住河水。
忙了一天一夜,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看着纪仁飞去的地方,成国公愣了愣神,半晌,眼中浮现一丝厉芒,有一些人是真的该死了,想要灭他大齐栋梁,又算计他成国公府,那就都去死吧。
想到这里,一路风尘仆仆的成国公连睡觉都没有,便又和张诚商议。
接下来,便是整个扬州世家的震荡。
屹立扬州数百年琅琊王氏与反贼勾结,抄家。
和琅琊王氏勾结,抄家。
和皇甫雄坚勾结,抄家。
……
与此同时,则是数不尽的奏章如雪花片一样飞往长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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