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还不错,张扬之后,又来了四个人面试,只有一个直接PASS,其他三个都还可以,其中有一个更是让冼耀文非常中意。
此人叫钟林,抗战时期曾在兰州机器厂工作,添为总务课下设人事股的股长,由于兰州机器厂当时主要生产一些军用设备,小鬼子的侦查与渗透非常频繁,人事股除了负责人事工作,还在一定程度上担当着反间谍的重任,可想而知,身为股长的钟林对识人肯定有一套。
下午两点,冼耀文准时出现在半岛酒店,周小妞已经到了。
冼耀文一来到座位前,周若云就站起来打招呼。
“冼先生。”
“周小姐。”冼耀文伸出右手,与后伸的周若云握了握,笑着说道:“我还是中意你叫我无赖时的模样。”
“冼先生是喜欢无赖这个称呼,还是说今天的我有些市侩?”周若云恢复了之前的说话风格。
“无论是原来的意思,还是现在引申的涵义,我都不觉得市侩是贬义词,反而觉得清高才是贬义词,一个清高之人背后,往往有一个人甚至一群人在为了他的清高而市侩。司马衷就是清高之人,整个西晋百姓的市侩成就了他的那句名言。”
“何不食肉糜?”
“是,周小姐,我们已经第四次见面,我是否有荣幸知道你的芳名?”
周若云脱口而出,“明明是第三次。”
冼耀文轻笑一声,“汇丰晚宴我也在,只是周小姐被众星拱月没注意到我罢了。”
“是吗?”周若云无意识地问了声,立即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周若云。”
“好名字,接下来,我直接叫你周若云,伱叫我冼耀文,好让我们将要展开的谈话不要那么‘市侩’。”说着,冼耀文笑出声来,“周若云,我和你哥哥周孝桓有过几面之缘,今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奇怪不是他找我谈。”
“冼耀文,我不够资格跟你谈吗?”周若云假嗔道。
“你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冼耀文摆了摆手,“算了,我们不要纠结这个,直接进入正题如何?”
“可以。”周若云点点头,说道:“你知道我二哥,自然应该知道我们周家的长江布业,在香港,长江布业每个月出产的布料数量能排在同行业首位,而且布料的质量也是有口皆碑,你的中华制衣选择长江布业成为布料供应商,绝对不会错。”
“长江布业的口碑我有所耳闻,只是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眼见为实。周若云,我需要的布料种类不少,我先给你说说,你听一下能提供哪些。”
“你说。”
“棉布、真丝、亚麻、法兰绒、蕾丝、锦纶。”
“棉布、真丝这两样是长江布业的主打产品,随时可以供货;亚麻、法兰绒也有在生产,但是量不是太大,如果你的需求量大且稳定,我们周家愿意为你提高产能;蕾丝没有生产;锦纶你在整个香港都找不到,制造它的工艺只在西方国家有。”
“能提供四种已经很不错了。”冼耀文颔了颔首,“香港所有的布业的布料价格我都有过了解,大致心里有数,我的要货量大,那个价格我是不能接受的,真走到洽谈合作的那一步,长江布业必须给我一份更低的报价。”
“价格可以谈。”
“我需要长江布业每种布料免费提供一件进行试产,接下去能不能谈合作,要等我试验过布料质量再说。”
周若云愠怒道:“试产需要一件布?”
香港这边一件布的标准是1000米,冼耀文绝对是狮子大开口。
“因为我非常有诚意和长江布业合作,所以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准备多试几次。”
“冼耀文,不要太过分,最多每种给你一匹。”
“你还价也太狠了,一下子降了三十几倍。”冼耀文呡了呡嘴,“好吧,也就是你,一匹就一匹吧。”
周若云睨了冼耀文一眼,略带奚落地说道:“谢谢你对我另眼相待。”
“应该的。向你打听点事,我的招聘简章已经送到你们学校好一段日子,但我从来没接到过要面试的电话,是不是你们学校并没有放在心上?”
“事实上学生事务处很重视你的事,你的招聘简章就是我负责张贴的,只不过同学们只当做热闹看。”
“这样,天之骄子看不上我的小庙可以理解,不过我还是打算再试试,等你们学校开学,我打算过去举行一次现场招聘会,到时候还请你帮忙喊些同学过来凑热闹。”
“我可以帮忙,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中华制衣对同学们没什么吸引力,哪怕你的薪水已经开到千元。”对冼耀文的执着,周若云有点佩服,也有点于心不忍。
“我明白,不过还是要试试,也许能招到一两个。”
冼耀文相信千元的薪水肯定撩拨了一拨学生的心弦,只是中华制衣名声不显,大家会担心高薪只是个噱头,也担心中华制衣的前景,有其他高薪且前途明朗的工作机会,没必要冒犹如笑话一般的险。
谈完正事,又闲聊几句,冼耀文和周若云便互相告辞。
第二天还蛮早的时候,冼耀文在车间楼天台亲自悬挂烫印着“中华制衣走向世界第一步”的竖幅,长江布业的布料就送到了,让郑致平接收,他继续悬挂竖幅。
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本来他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实告诉他还是搞一下为好,他自己可以低调,中华制衣必须高调,不然咋看也不像梧桐树,根本吸引不来凤凰。
上午,先举行考试,考完,立即对钟林进行二次面试,然后即刻上岗,冼耀文带着他一起二面其他人。
中午,没吃午饭就匆匆忙忙去巡视“眼线”,转上一圈,把昨天留了简历的人告知深水埗眼线,让其通知应聘人今天或明天早上再跑一趟士多店参加面试。
接着,回到士多店门口,继续姜太公钓鱼。
一天,两天,持续四天,合格的人员一个个到位,岗位基本齐全,只剩下设计师没有找到。
他没闲着,给几个时尚杂志上见过名字的设计师写了邀请信,言辞诚恳且给出丰厚待遇,希望他们能不远万里来香港开创一片新天地。对其中一位设计师于贝尔·德·纪梵希比较重视,比别人多两张信纸。
捎带着给夏帕瑞丽、巴黎世家等几个崭露头角的小品牌发出战略合作邀请,希望大家能坐下来共商大事,一起抱团取暖。
其间,收到赫本的信,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告知自己的服装事业开始起步,请她给予授权,他要在秘密旗下建立一个只属于她的子品牌“奥黛丽”,并将着手打造奥黛丽·女神系列。
随信,他还寄过去两张自己画的设计稿,一张比翼双飞,两个“杯”被两只联袂展翅的蝴蝶所代替;一张双黄蛋,两只蝴蝶变成两个手拉手的荷包蛋,金黄色的,一看就很有食欲。
元宵节这天,冼耀文还去了一趟铜锣湾,以中心地带为起点,在一些旧唐楼之间穿梭,也路过一些具有一定南洋风格的别墅,看到一些操着闽南语的福建人在准备三粿或元宵。
铜锣湾是福建人的天下,不少福建籍的南洋阿伯在这里置地盖楼,也有的阿伯致力收购区内同乡的旧楼重建,房地产在这里发展得红红火火。
区内有不少夜总会,走进一家看一看,可以看到在彩排的歌伶哼着不知道是哪个分支的闽南语歌曲,可见定位非常明确,做的就是福建老乡的生意。
在区内没见到鸡档,倒是有看到站在楼梯角拉客的一楼一凤,大部分长得还不错,比他在深水埗、油尖旺等地见过的好一截,问了问价,一开口就是八元,还价有点吃力。
这就难怪素质高了,价格摆在这里。
找人打听了胡文虎的虎豹别墅所在,过去瞄上一眼,冼耀文接着又去了铜锣湾裁判司署,将来的天后地铁站所在地,找了个高处拿出望远镜眺望大海,见东角方向有在施工,一车车土石往海角里倒,大概要不了多久东角这个海角会变成陆地,灯笼洲(奇力岛)也很快会和陆地相连。
下南洋热潮的时候,去新加坡的福建人大部分是经过香港中转,其中又有部分曾在铜锣湾短暂停留,这也是有钱的南洋阿伯喜欢住在铜锣湾并在这里投资的原因。
利希慎家族拥有铜锣湾西边的大部分土地,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发中,东边这里有一大帮有钱的南洋阿伯收旧楼重建,东角的填海工程又已经在进行,铜锣湾的发展大势已成,基本上,铜锣湾肯定会发展成他熟知的那个铜锣湾,没太大走向岔道的可能。
看完东边,冼耀文看向西边,看着成片写着“利”字的土地,他的民族主义热血不由燃烧,他要代表千千万万被鸦片残害的同胞向利家讨个公道,一个卖鸦片的家族凭什么还能活得这么好?凭什么还能拥有大片的土地?
革命,一定要革命,土改,一定要土改,利家的土地应该分给普通的老百姓,应该分给宝安县文昌围的贫苦老百姓冼耀文。
冼耀文的脸因为嫉妒扭曲了好一会,热血又渐渐冷却,对付利家幻想一下就算了,付诸行动是不可能的,即使送利家人赴利希慎的后尘,好处也不可能落在他手里,反而会成为某些人标榜自己的牺牲品。
把没实际搞头的想法放下,冼耀文拿出笔记本画铜锣湾的草图。
在他的计划里,秘密文胸只会走高档路线,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会直接进入自己直营或者加盟商出钱加盟但管理权在秘密品牌手里的专营店,不会从其他渠道出货,在大本营香港,秘密品牌需要一家自建的旗舰店。
冼耀文来铜锣湾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这边的发展潜力,也为了过来看看有老鼠街之称的罗素街。
罗素街,21世纪是个关心地产的人就该知道的地方,这里会创造全球最高的租金记录,彼时这里是一条名品荟萃的街道,此时却是包罗万象,满布杂货铺、食档和贩卖其他各式货品的铺子,和其他稍热闹的街道没多大区别。
要说区别也有,罗素街上有香港电车旗下的铜锣湾电车厂,厂里有不少电车工人,工人当中又有不在少数的人在枯燥的工作之余积极参加具有斗争精神的组织,比如亲左的香港电车职工会,政治立场鲜明、亲台湾的港九工团联合总会下辖域多利电车自由工会。
去年12月初,电车工人搞了一次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向电车公司提出“五大条”,到月末时,电车公司依然未答应电车工人的条件,于是,当日电车工人实行怠工,售票员不对市民售票,市民可免费乘坐电车。
事后,电车公司手段强硬地关闭罗素街电车厂,并开除所有售票员,由此,至今年1月月末,电车工会及三十八个团体在罗素街的电车厂向电车工人举行慰问会,最终爆发警民冲突,双方都造成数十人受伤。
这起事件的始末始终笼罩着浓郁的政治氛围,事后警方递解三个工会人员出镜。
面对政治事件,港府始终比较警惕,但处理方式却比较软,有党派嫌疑的人不敢判刑,不敢拘禁,只敢递解出境,是谁家的就往哪边递解。
港府的态度和冼耀文的关系不大,也可以说很大,就说罗素街的电车厂地皮就可以利用港府的态度和怡和洋行展开接触,吃点亏从他们手里买过来,然后继续交给电车厂免费使用。
这事急不得,也不用着急,完全可以往后排排,以铜锣湾目前的发展轨迹,如果冼耀文不介入进去强力推动,罗素街想摆脱垃圾街的昵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其实,急也没用,他的钱差不多都规划好了去处,除了吃喝拉撒,在香港的资金已经不足50万可机动使用,想多干点什么也不成。
而且,以铜锣湾的发展格局,综合考虑填海的进度,旗舰店还是建在当下铜锣湾的核心商业区域“大坑”比较合适。
冼耀文在高处合计了良久,最终在大坑西北面画了一个圈,旗舰店就在这块区域里找地皮兴建。
……
又是忙到饭点时分才回到家,冼耀文把车停进底楼车库,人跑去另两栋很快也会盖好的新楼工地看一眼,又去看看后侧已经搞得差不多的停车场,按照陈威廉的建议,先占再补交罚款,足有十个停车位,而且是按照可停卡车的标准建的。
一个车位已经被刘叶淑婉占了囤积米面,还有两个要给冼耀武和郑月英留着,冼耀武自然不用说,怎么都得给他配辆车,郑月英低价买下金巴伦道十三幺的办公场地,还没有给她应得的奖励,给辆车就当是奖励了。
剩下七个该怎么用他还没想好,先空着,等想到再说。
巡视完工地,冼耀文又去了一趟二号楼底楼,和新搬来的水果店老板打个招呼,捎带买了点水果,刚开春也没多少水果,只能买点柑橘和柿饼。
人情礼仪之事做完,回一号楼的四楼洗漱一番,再下到三楼饭厅,该在的都在,没想到的苏丽珍也在,且坐在冼耀武的位子上,抛给郑月英一个询问的眼神,郑月英微微颔首。
见状,冼耀文走到自己的主位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点菜到自己的菜碟,无声宣布开饭。
吃上几口,冼耀文对王霞敏说道:“阿敏,有几天没关心你的钢琴学习,现在能弹复杂点的曲子了吗?”
王霞敏点点头,“张老师教给我《新霓裳羽衣舞》,我现在已经能完整地弹奏了。”
“喔,明天早上弹给我听听。”
“好的,先生。”
“明天你抽空去找一下刘保长,让他帮忙物色一个佣人,人将来由你管,你也要跟着一起物色,我只有一个额外要求,不要找你老乡,会做杭帮菜的有你就够了,最好是能找到南北交界地带的人,能做菜,又会弄点面食。
等人到位,只要不是重大日子或有客人登门,你就不用操心做饭的事了。”
说着,冼耀文凑到王霞敏耳旁,压低声音说道:“回去跟你妈说一声,让她帮忙留意一下待字闺中的姑娘,要念过几年书,人温顺一点,不用在意骨盆大小,只要身体健康,长相端正就可以。”
“给二先生找太太?”王霞敏问道。
“姨太太,婚礼不会办,但聘礼可以按娶太太的规制来,不会亏待了姑娘家里。”
“我明天找刘保长的时候,顺便回家一趟。”
“嗯,骨盆的事交代你妈一声,她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往外说。”
骨盆大好生养,这是流传了许久的俗话,一般人家娶媳妇比较中意骨盆大、胸大的对象,骨盆大好生,发生难产的概率低,胸大奶水足,孩子不容易饿肚子。
姨太太要找,免得冼耀武经常偷摸出去瞎搞,孩子最好不要怀上,冼耀文希望自己的大侄子是明媒正娶的弟妹所出,说白了,冼耀武也要被他用来当联姻工具,一切阻碍联姻的事情最好不要发生。
冼耀文再次强调,王霞敏便懂了他的意思,原来不是不在意骨盆大小,而是最好能找个不好生养的,她虽然不明白自家先生的用意,还是温顺地点点头。
事儿说完,冼耀文转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另一侧的苏丽珍,见她浑身拘谨便宽慰道:“在我这里可以随意点,不用太拘束,还有,一到期我就会让他搬走,只要不是特意,以后你们想碰面不容易。”
苏丽珍放下筷子,转脸,水汪汪的大眼珠看着冼耀文的脸,柔声道:“我能过得比以前更好吗?”
冼耀文指了指桌上的六菜一汤,“现在不是已经过得比以前好了吗?”
苏丽珍睫毛抖动几下,接着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我想要孩子,越快越好。”
“哦,先吃饭,饭后再说。”
冼耀文转回脸,不再说话,专注于吃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