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盆荔枝既然都送来了,当然要大吃特吃。
江老夫人也不是小气的人,抬手让檀月送给西院一盆,给江夫人母女送一盆,并着重强调,“三盆都是一模一样,老夫人从来不区别对待。”
剩下的分给丫鬟小厮些,再留一盘冰镇上,余下全都送到大厨房做成菜。
江老夫人吩咐的功夫,姜笙也没闲着,拉着郑如谦咬耳朵。
“二哥,你怎么知道江家跟廖家的关系,又怎么知道丰京荔枝都是廖家负责的。”她问。
郑如谦嘿嘿一笑,“你忘了,咱们有小五。”
起初从岭南运回荔枝,只是想分一杯羹,赚点利润。
小丫鬟过来告密时,郑如谦也是愤怒多过理智,恨不得扛着麻袋杀到江家。
直到长宴细细分析了丰京局势,他才知道这是个大机会,把麻袋改成盆装,还专挑红润个大的。
做生意除了看能力,更看运气。
抓住机会,扶摇直上不是梦。
“多亏你,多亏了江家。”郑如谦龇牙咧嘴,“只要荔枝不愁卖,运输就不停,咱就一直有荔枝吃。”
“真的呀。”姜笙捂着嘴乐,好像已经吃到数不清的荔枝。
多好的两个孩子。
江老夫人在远处眉眼弯弯,没有打扰。
任由兄妹俩嘀嘀咕咕,聊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眼看着快到饭点,姜笙的肚子都开始鸣叫,郑如谦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跟老夫人告个辞。”
“这就走啊?”她满脸不舍,“要不吃过饭再走。”
江老夫人也看过来,“吃了饭再走吧,上好的荔枝宴呢。”
江家大师傅是有点手艺在身上,昨儿的肉粥确实美味。
郑如谦也舍不得妹妹,一狠心一咬牙,“那就打扰老夫人了。”
浑然忘记,二进小院还有三个兄弟在等他开饭。
许默,温知允,长宴,“……”
大厨房动作很利索。
不过盏茶时间,荔枝宴就整整齐齐呈上来。
首当其冲是荔枝煎,将完整的荔枝剥皮去核,放在蜂蜜里小火加热,用蜜汁渗透整块荔枝肉,不仅味道甜蜜可口,还能长时间保存,是数百年前用过的荔枝保存方式。
其次就是荔枝炒虾仁,甜软的果子配上清脆的虾仁,简单放点盐就是清淡美味。
还有荔枝茶,荔枝炖肉等等菜式,可谓是榨干了大师傅们毕生做荔枝的本事。
檀月在旁边目不转睛,“托姑娘的福,我也是开眼了,千金难买的荔枝宴呀,宫里都未必办过几次。”
这话说的,姜笙开始疑惑。
只听说过荔枝昂贵,却不知具体价格,更不知道这三大盆需得多少银钱。
“廖家的卖价是五十两银一斤。”江老夫人为她解惑。
姜笙吓得手一抖,刚夹住的荔枝肉掉了下去。
什么玩意,五十两银!!!
这满满三大盆,得多少钱啊!
她配吃吗!
姜笙急迫地转头,希望二哥能告诉她,荔枝其实没有那么贵。
“荔枝生于岭南,在本地不过百文钱就能买到。”郑如谦斟酌道,“关键是运过来,路途太长,果子太娇,保存日期又太短。”
幸有前朝宠妃迷恋荔枝,帝王用毕生修建了岭南官道,来往路途称得上平坦,十天就能快马加鞭赶到。
为了保鲜,古人更是奇招频出。
有放进竹筒里用腊密封的,有冰块里混上稻草羊毛保存的,前朝还有帝王将荔枝树整颗移至过来,后因太过劳民伤财作罢。
百年前有人发现,荔枝如果没有脱离枝干,能够持续汲取水分,再用上冰块保存,可于十天内新鲜不腐,才渐渐让世家们也尝上荔枝的味道。
看着像是能大批量运输,但有个前提是:不脱离枝干。
果子加上枝干,再用冰和棉絮包裹,占据的地方就不是盆和桶能够描述的了。
郑如谦也是给江家送荔枝的时候才发现,他运来满满一车货,竟然只出了三盆果子,约莫三四十斤。
按照廖家的价格算那就是……
姜笙心脏开始抽搐,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郑如谦笑着安慰她,“只要果子能卖出去,吃掉三盆算什么,利润在后头呢。”
做商人,需要眼光长远,有舍才有得。
姜笙含泪点头,大口吞咽。
反正都已经煮了,也变不成银钱,不吃才是浪费。
饭至尾声,江老夫人做主,将没动过的菜用油纸打包,带给二进小院的少年们。
郑如谦躬身道谢,拎着七八个油纸包,带着嘴角锃亮的姜三姜四和汪小松告辞。
姜笙将他们送到大门口,满脸不舍。
兄妹相依为命四年半,共同成长到现在,许默在科举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郑如谦也找到了自己的赚钱乐子,温知允埋头沉迷医术,听说长宴都开始研究木头,试图成为能工巧匠。
从前姜笙还能扩展作坊,管理九珍坊,有自己的快乐和追求。
但现在,她只能站在江家大门里,看着兄长越走越远,只余自己孤单打转。
也许以后就是学学规矩,做个矜贵的世家小姐吧,在及笄年华选择合适的夫婿,绵延子嗣的同时兼顾着母族。
街头的郑如谦还在转身,依依不舍地挥手。
姜笙扬起嘴角,眸中光彩却是越来越淡,直至全无。
在她身后,江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摇头。
檀月挣扎着上前,露出怀中沉甸甸的小包袱。
这是做什么?
姜笙转身,疑惑又不解。
“傻孩子。”江老夫人轻笑,“快追上去吧,哥哥们还需要你的帮助呢。”
就这样吧,祖母自私地多留了你一天,但不能强留你一辈子。
江家并非良善之地,廖氏也永远做不到公平公正,与其让姜笙留在这里受委屈,倒不如让她自由翱翔。
风筝与放筝人之间的线呀,十一年前就断了,绑不回来的。
“快去吧,囡囡。”
江老夫人含笑示意,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郑如谦身影。
姜笙再不敢迟疑,抓起包裹就开始追,像在追逐自己自由的未来。
她的身影由近及远,由清晰转为模糊,由亭亭玉立缩成襁褓孩童。
江老夫人平静转身,示意关闭大门的同时,一滴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转瞬消失不见。
一如她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小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