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安静祥和的小院里,此刻剑拔弩张,分成三个派系。
一派怒火中烧,以姜笙和郑如谦叉腰为先锋,温知允在角落掉眼泪为后卫。
一派手足无措,正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心张嘴哄却不知道先哄谁的许默。
还有一派看热闹,以长宴为代表,俊俏的面容上满是无辜与纯良。
“大哥!”姜笙气到破音,“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怎么教育我们的,都忘了吗!”
“那肯定忘了,毕竟都是以前。”郑如谦哼哼唧唧,“好几年过去了,忘了也正常。”
温知允的泪花更大了,“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四?”
许默几乎站立不稳。
幸好这几年从白身一路厮杀到举人磨砺了心性,也摸透了弟弟妹妹们的性子。
在短暂的惊慌后,许默迅速冷静下来,把目光放在最气愤,也最好哄的小姜笙身上,“是大哥不好,但大哥是有苦衷的,妹妹最乖了,一定会理解大哥的对吗?”
姜笙的表情顿时一滞,大眼睛滴溜溜转动,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
趁着这个间隙,许默又看向郑如谦,郑重施礼,“老二,瞒着你是大哥不对,但大哥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赚钱,不想你每天束手束脚。你放心,大哥以后肯定不瞒着你,有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如谦用鼻子哼了口气,仰头看天,表情是不屑的,但神情明显松懈。
许默长出一口气,最后看向泪眼汪汪的温知允。
面对这个娇弱的弟弟,老大哥也头皮发麻,只能恳切道,“一切都是大哥的错,小四莫要跟大哥生气计较,你和小五在我心里素来一样,没有半分区别。”
“真的吗大哥?你没有骗我?”温知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缓缓下落,“大哥是小四最信赖的人,大哥的每句话小四都相信。”
看热闹的长宴伸出大拇指。
这话真的太厉害了,表面看是相信许默,实际上是告诉许默,以后你再瞒着我,我就不相信你了。
许默额头几乎要渗出汗,却还不忘保证,“小四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温知允这才破涕为笑,擦干净眼泪。
小院的氛围逐渐从剑拔弩张过渡到温馨平淡。
姜笙嗫嗫嚅嚅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长宴咳嗽一声,指向桌子道,“大肘子好像凉了。”
凉掉的红烧大肘子,滋味跟热乎乎可有天差万别。
姜笙顿时把要说的话忘在脑后,冲着大肘子飞扑而去。
许默长松一口气,扭过头,就看见长宴笑眯眯的脸,仿佛在邀功:“大哥你看,我也帮了你的。”
这个多智的弟弟啊。
明明挑起事端的是他,明哲保身的是他,到最后来邀功的也是他。
偏偏许默还生不起气。
长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许默不要隐瞒实情,不要孤军奋战,不要忘记这是个六口之家。
哪怕是千里之外的方恒,众人也从来没遗忘过他。
姜笙给其他哥哥买衣服,就一定有方恒的那份。
遇到好吃的糕点,也要用歪扭的毛笔字记录下来,说是等三哥回来了带三哥去尝。
家人的爱不浓烈,但充斥在身体发肤乃至毛孔里,流淌在所有时光中。
隐瞒就等于伤害。
谁舍得伤害自己爱着的家人呢?
许默无奈浅笑,终于放弃最后的执着,平静交代出所有。
饭桌上。
姜笙在跟大肘子撕扯,好不容撕完,第一筷子放在许默碗里,随后是郑如谦,温知允,长宴。
最后才香喷喷地咬上满嘴。
许默一直静静地看着妹妹,直到她露出满脸幸福,才浅笑着道,“我不会放过朱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撼动世家。”
许县令教他勤以学习,县令夫人教他温柔谦逊,苦难的经历教他坚韧努力,唯独勾心斗角无人教,刁钻算计无人教,世家脉络无人教。
从安水郡到丰京,他就像小河里的鲤鱼跳进大海,靠着自身的优秀摇摆,却无法咫尺杆头,更进一步。
这种感觉,郑如谦最懂。
在安水郡的时候他靠着机灵就能赚出身家,舌灿莲花就能受人尊敬,在斜阳县还有个“郑员外”的称号。
到了丰京,土著处处高人一等,高昂的物价让人望而却步,就连谈个合作,都得曲里拐弯,机关算尽。
可明明在安水郡,他只要带着真诚,保证好货品质量,就能与郝掌柜与白掌柜合作的呀。
有时候郑如谦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是自己不够努力,才无法在丰京驻足,才无法获得丰京人的尊重。
但这一刻,看着许默眼底的迷茫,郑如谦恍然大悟。
连十四岁的天才少年许解元都茫然无措,他一个靠着嘴皮子过活的小商贩想不明白那可太正常了。
也许不是他们不够努力不够聪明,而是丰京不适合他们这种小地方来的人。
但能就此离开吗?
从自尊剖析,现在撤退就是狼狈逃跑,不战而被屈之兵。
从实况分析,方恒迟早要回到丰京复仇,许默也要会试殿试,前进的道路上总是绕不开这座锦绣繁华的城。
既然无法躲避,那就只能战胜。
骄傲的丰京人也罢,脉络复杂的世家们也罢,只要储备够资本,只要足智多谋,就一定可以战胜,一定可以达成所愿。
“大哥,你不适合做虚与委蛇的事,你的身份也迟早会被朱家发现。”长宴再次伸出手,覆盖在许默的手背上,“你就做你自己,堂堂正正的许解元,在国子监内广交友人即可。”
许默长睫微颤,明白了小五弟的意思。
与其勉强伪装自己靠近朱志,还有被揭发的危险,不如多交几个达官显贵,以许默的文采与学识,拥有几个真心朋友并不难。
即使他们不能赴汤蹈火,也会仗义执言。
“至于朱志,别太担心。”长宴勾起嘴角,“当个县令都能犯下大错,在丰京,还能没有他的错处揪?”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个男孩子的双眼都亮了。
只有小姜笙奇怪地挠着头,发出疑问,“五哥,你怎么那么懂这些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