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逃避危险时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林凌曾经嗤之以鼻。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只鸵鸟。
他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可却迟迟没有打开那份档案袋。
他不敢。
如同那只被关在盒子里的猫,只要不打开盒子,没人会知道它到底是死是活,自然也不用做后面的一系列抉择。
她不是,上一辈纠葛不清的恩怨已成定局。
她是——
他又将如何自处
于是,在这场巨大的赌博里,林凌落荒而逃。
事实证明,逃避可耻,但有用。
他不用去面对那些沉重到让人绝望的是非情仇,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仍然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林凌。
只是,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程芷。
程芷起初并没有发觉,依旧一门心思的追在他身后。
直到文惜月出现。
天赐良机。
他开始刻意与她亲近,成功在程芷眼里看见了失望。
他想,就这样吧,不要再靠近了。
只做普通朋友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可她比他想象中的倔强。
甚至执着的想要变得和他一样,期盼着被他当成同类,得到他的认同。
他只能一次次的推开她,一次次的看着她难过。
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我喜欢文惜月。
我喜欢文惜月。
我喜欢,文惜月。
说的多了,似乎也就成真了。
他把那些无处安放的爱意,全部倾注到了这个同样穿白裙子的女孩身上。
他每对文惜月好一分,程芷眼里的光就黯淡一分。
终于,他看着程芷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转身离开。
目的达成。
可他笑不出来。
人总是自私又贪心的。
他想,至少……做个普通朋友吧。
只要两个人都不要向前就好了。
没人会知道他对她抱有怎样龌龊不堪的心思。
也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怎样炽热的喜欢过他。
就像他喜欢她那样。
好在,姜珥和傅听寒出现了。
他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的见到她。
无数次,他隔着人群看向她,又在她发现前移开视线。
心里除了小小的欢喜,更多的是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与罪恶。
但他甘之如饴。
然而,她却重新燃起希望,眼里的光再次亮起。
【你还喜欢文惜月吗】
林凌满心绝望。
别说了。
【我问你还喜不喜欢她。】
别再说了。
【那就是还喜欢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就算她骗了你】
“咔嚓——”
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竖起的高墙岌岌可危,濒临倒塌。
他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收拢掌心,指甲狠狠刺进手心。
“就算她骗了我。”
【……你会原谅她吗】
他当然知道她期盼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可他不能。
不能。
他道:
“我不会原谅她,甚至讨厌她,可我之前对她的喜欢确确实实都是真的。”
所以,别再向前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他咽下喉间翻涌的铁锈味,像平常一样,对她笑得漫不经心:
“你是我妹妹啊。”
“轰隆——”
一切土崩瓦解。
世界如此安静,他站在一地灰烬前,一声声听着胸腔中那颗心脏破碎的裂响。
世界如此吵闹。
他悲哀的发现,这堵墙,自己再也无法竖起。
他和程芷,到底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了。
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他将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场面之惨烈,常常在很多年后的午夜梦回里出现。
每次醒来,都叫他心痛如绞。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凌偷偷跟在了程芷身后。
鹅毛似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积在他们的发顶与两肩。
恍如白头。
最后一段路时,她似有所觉,回头看来。
他侧身躲好,再出来时,她已进了家门,身影消失在门缝里。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的冬夜里,少年曾在某一户门前矗立许久,于沉沉夜色中轻声开口:
“程芷,要岁岁平安。”
没有林凌在的每一岁,都要平安。
漫天大雪,他转身离开。
酒吧已快到打烊的时间。
傅听寒还是来了。
林凌醉的如同一滩烂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认真道:
“我爱程芷。”
傅听寒不言。
他便给自己点了支烟,指间猩红火星明灭不定。
烟雾朦胧里,他闭上眼,笑了:
“骗你的,开个玩笑。”
回到住处,一室冷寂黑暗。
他没开灯,坐在那把爷爷生前常坐的藤椅上发呆。
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身上盖了厚重的毯子,凌乱的屋子也已收拾整齐。
父亲的声音陡然传来,一如既往的严厉:
“听说你在酗酒!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再有下次,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儿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林凌侧过身背对他,安静了很久,突然问道:
“爸,我为什么姓林呢”
凌爸愣了愣,才回道:
“因为你妈姓林。”
林凌又道:“你讨厌我吗”
凌爸皱眉:“什么意思”
林凌不说话。
好一会儿,凌爸缓缓道:
“你妈是为了生你才死,你是你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属于我的遗物,我不想忘了她。”
林凌涩声问:“你恨她吗”
凌爸道:“我爱她。”
林凌停顿许久,道:
“那你恨我吗”
凌爸沉默下去。
林凌疲惫的挥挥手,“你走吧,我不会再酗酒。”
良久,关门声轻轻响起。
林凌坐起身,摇摇晃晃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脸。
眸底通红。
他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有人曾问过他,以他的性格,如果爱而不得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难过。
彼时他正年少,对此不屑一顾。
自己绝对不可能有爱而不得的那一天。
就算有,也不可能会难过。
大不了放开手,各自潇洒。
可一语成谶,站在时光长河这一头的他,真的爱而不得了。
也真的……
会难过。
原来放开手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佛说,人生有三苦: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原来,他早已样样皆占。
再无解脱之处。
……
“程芷,要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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