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时候其实也不好剧烈运动。
穿冬衣的时候还没到,所以后营就给底下将士多配发了一件罩在外面的袍衫,披在身上稍微多跑两段路又容易出汗,抵达目的地后不少人身上都是黏糊糊的,秋风一吹,衣服散发出一股子汗骚味,同时穿在身上又透心凉。
“让底下将士分批次去河边洗澡,臭烘烘的像什么样子!后营立刻埋锅造饭,不准用生水,不洗澡的不准吃饭。”
旁边两名副将立刻跑开去传递命令,韩常听到汉王的话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军营里不臭烘烘的怎么可能。
汉王有时候就会矫情一下,譬如说营妓之类的事情,在韩常看来毫无必要约束。
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官员犯事后,除了罪大恶极外,剩下的女眷充入各处本就是规矩,现在汉王直接禁止营妓存在,也就等于是那些女眷在被判罪时大多没了去路。
下场,就只有死。
家主犯罪,全家株连,只有婴孩会被官中收养起来。
从某些方面来讲,却又显得残暴。
秋时的河水带着一股冰冷,大量的汉子赤膊跳入河中,笑骂着给彼此泼水,刘陵转过身去,不再看这辣眼睛的一幕,他看向南面,再过二十多里便是甘泉县。
县城更南面,便是徐徽言所部的宋军大营。
徐徽言也不是傻子,知道钱盖全军覆没后,肯定会往北面增派哨探,寻找汉军踪迹,相应的,一旦知道汉军主力出现在自己面前,徐徽言除了会想办法守住本营外,还会立刻派人去北面的谭稹处报信
北面,汉军和宋军其实还是有不小的兵力差距,至少在徐徽言看来,若是自己这边能付出代价拖住汉军主力,谭稹那边有很大机会吃掉被汉王派过去当诱饵的那支汉军。
汉军停下脚步休整的时候,天色已暗,徐徽言这边也很快就收到了哨探反馈回来的消息,他和麾下几个部将都没顾得上吃饭,连夜围在舆图前商议对策。
如若在汉军到来前攻下了甘泉县,那他们现在倒是可以凭借城墙防守,可现在不仅连县城没攻下来,军中将士还都因为连日攻城而疲惫不堪。
直娘贼,这还怎么迎敌?
徐徽言手下的兵马比钱盖略略多一些,但也就三四千人,更何况还都是由老弱病残补缀起来的。
根据钱盖的描述,自己这支军队在面对汉军时恐怕也不会占任何优势。
“徐将军,本官倒是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敢冒险一试。”
开口说话的人是钱盖。
徐徽言军中也找不到官袍给他穿,所以钱盖此刻穿着一身黑色衣衫,气质肃穆,打扮像是中年文士,儒雅沉稳。
“钱相公有何计策?”
徐徽言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对方的实际官职比他高很多,徐徽言现在倒是愿意听听这位“上官”的建议。
“天色已暗,汉军远道而来,必然极其疲惫,且立足未稳,甘泉城内更是连夜守城,现在因为援军抵达,今夜必然是全城松懈警惕。”
钱盖侃侃而谈,将手点在舆图上一处。
“将军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余人,再加上近日来不断招揽溃卒,兵力想来也能凑足一万八千之数,不如兵分两路,一路袭汉军,一路攻甘泉。
但凡有一路侥幸成功,即可将面前的汉军主力钉死在南面,避免让其北上呼应清化镇的汉军。”
“这”
钱盖张嘴就要“梭哈”,徐徽言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直娘贼,用兵这般绝,你我究竟谁是武夫?
他默默思忖片刻,觉得钱盖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冒险的地方在于,万一城池没攻下,汉军也守住了营脚,自己两路军队全都失败,就等于是直接把局面给玩崩了。
等徐徽言把这话说出来后,钱盖抬眼看着他,低声道:“徐将军,汉军一旦正面攻过来,那就是汉军主力和甘泉守军两路包夹之势,我军兵力不及汉军,营寨又未足久守,钱粮皆不足,就算能守着,又能守住几日?”
看着徐徽言似还在迟疑,钱盖轻声道:“本官败了,回朝中还能落个闲职,徐将军若是守了几日就败,您可是陕右下辖一路的总兵官,倘若战事不利,谭稹回朝后动不了我,还能动不了你一个临时上任的都统?”
徐徽言当即抬头看向他,冷声道:“钱公究竟是何意?为何言语里颇有离间之意?”
“本官离间?”
钱盖露出一丝狰狞的神情,迎着徐徽言的目光直接揪住其衣领,厉声道:“现在主动进军后失利,还可以说是谭稹方略有误,毕竟他给将军的命令就是往北攻打。
但若是将军选择这时候固营坚守,那可就是将军一人的决断,到时候可不能当成一件事来说。”
两种可能里,战败的概率都极高,但前一种较为激进的选择,反倒能给徐徽言日后留出一条退路。
徐徽言本来还疑心钱盖是否已经降了汉王,甘心做后者的细作,但现在却是放下了顾虑。
原因无他,固守营寨其实也是下策,毕竟汉军气势如虹,徐徽言自忖手下这点虾兵蟹将未必拦得住人家,守不住就是全军覆没。
钱盖提的这主意,反倒是有一定的灵活性。
“那”他想了想,开口道:“就等.”
“不可再等了!”
钱盖斩钉截铁道:
“今夜便是绝好的良机,汉军倍道急行,全军上下就算再精锐,也都是肉做的人,不可能不累。
打过去,生擒汉王,报效朝廷!”
帅帐中,刘陵闭目假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韩常捏着一封信走过来。
“细作密报,宋军今夜劫营。”
“孤知道了。”
刘陵顿了顿,不仅没有部署兵力应对,反倒是道:“孤今夜请各部将领赴宴,人都齐了么?”
“回主上的话,诸将文臣皆至,都在内营等候,无人不来。”
“嗯”
汉王难得大规模的摆一次筵席,赴宴的众人心里都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事,入席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军中有一队乐人,是几个月前攻进延安府的时候俘虏的,因为有一技之长,不仅没被杀,反倒是留用到了今日。
时立爱身着黑色官袍,站在帅帐前,高声道:“诸臣入贺,今夜同欢,主上赐饮一盏。”
下方灯火通明,高层的大小将官文吏几乎都在,密密麻麻摆了二百多张桌案,众人举杯避席,双手捧酒盏,对着上方高呼。
“臣等,恭祝大王千岁!”
二百多人齐声高喊,声音已如山呼。
时立爱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侧头看向身后的汉王,继而又高声道:“大王安!”
“王曰,诸臣入座。”
下方,顷刻间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动作,哪怕是再粗鄙的武夫,在旁边侍者的低声提醒和搀扶下,也能尽量做到规规矩矩。
等下方的人都坐好后,场面顿时恢复安静,时立爱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另有贵客,主上谕,正将以下、文书主簿以下者,当起身持礼见客。”
在沉默不语站起身的一众汉官面前,脚步声响起,一队甲士拖着狼狈不堪的徐徽言来到众人面前。
灯火交相辉映,满座黑色官袍,场面看上去热闹无比,但因为汉王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所以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动静,满座二百多名将官文吏,却又如若无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