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间的小路上,两头狼伏在尸骸边,牙齿咔咔啃咬着森白骨殖,不断地有冒着热气的血顺着狼嘴滴落,草丛里慢慢飘出一股股烂臭的鱼肉味。远远马蹄声传来,两头狼微微伏低身子,并不逃跑,加快撕咬吞咽的动作,时不时瞪着发红的眼睛朝来人发出一阵阵咆哮声。
韩世忠抬手开弓,箭矢脱手而出,一眨眼的功夫没入其中一头狼的背部,后者居然凶性不减,嘴里拖起一条腿后,才跟着同伴仓皇逃跑,身后留下漉漉血迹。
又有几名骑兵寻来,见韩世忠握着一张空弓呆望,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首,笑道:“这有什么好瞧的,听说韩大哥在宋军中待了许久,莫不是连死人都没见过?”
韩世忠缓缓摇头,将弓背在身上,策马回到他们中间,用含糊的辽话回答道:“休说没见过这个,俺在大宋国内随军平叛的时候,也没见过这般惨恶景象。”
一行人都默默看了一眼那草丛里的尸骸,似乎是闻到臭味,韩世忠皱起眉头,带着他们催马转身离开,准备回大军中汇报消息。
涿州除了涿州城外,其他地方别说是平民,就连流民都见不到几个,家家空村村净便是常态,只有稍大一些的镇子和县城,里面的人才稍微多一些。
所以不只是韩世忠一开始对刘陵抱有质疑心态,时立爱起初对刘陵更不满——他故乡是涿州下辖的一个县,如今入宋后,改名为威城县,但民生凋敝,处处透露出腐臭气息。
易州的情况却比涿州更糟,后者在刘陵的治理下,涿州城颇有些热闹气象,每日进出城内外的商贾车队很多,再加上后方宋人不断地拨给物资,每日都有不少粮队入城,倒是有了一座军镇的模样。
但涿州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很好,无险可守,所以童贯决意奔袭拿下易州后再进行和谈。
因为若是和谈破裂,燕山府以北将归金国所有,原本没了平营滦三州,仗着燕山府防线,等于是宋人北面至少还有一条裤子可以避避寒,燕山府一旦没了,接下来等于是风吹鸡蛋凉。
易州以北山脉较多,地形崎岖,若是失去燕山府,童贯还可以试着依仗易州、涿州重新经营防线。
所以说童贯脑子里并不是没有方略,再加上他手底下也并非全是废物,也有如同指挥使王禀一类的人物,反正是先把一个框架像模像样地搭起来。
时立爱坐在刘陵身边,慢慢地替他讲着这些事情,刘陵替他倒了一碗热水,随口问道:“郭药师主力应当都在潞水、高粱河一带,与金人名为对峙,实则互相对应,只怕私下里已经不知道往来多少次。
童贯那个老太监这时候想要夺下易州,岂不是冒着激怒金人的风险?”
“童贯前次伐辽丧师,罪莫大焉,如今幸于大宋皇帝,所以不是他要这般冒失,而是若他没半点功绩做出来,就领着大军出来跑了一趟,那大宋皇帝又何必启用他?”
时立爱喝了口热水,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看着刘陵似乎一点都不怕冷,忍不住道:“老夫身子越发沉重,下次怕是不能再和你出来了,这些事,你自己要看得明白,记住,你谁都不能”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看刘陵抬头看着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除了老夫之外,真的没有人会再替伱想到这些事了,那个蔡靖并非糊涂,他是宋人,可以与你以友论交,但不可能对你推心置腹。”
刘陵冷笑一声。
“没想到你对我这般好,老时头,你有没有什么闺女孙女之类的,许我一个,以后我见你也尊重些。”
“你信不信我,根本不取决于一个妇人。”
时立爱把已经凉透的半碗水泼出去,站起身。
“看天上的日月,终日升起落下便是一个过场。又如同人的一生,不管怎么过,终究是要走一个轮回。可你若是信我,便是旭日将升,不信我,我亦如寒月独明。”
他沉默着,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刘陵啐了一口,把枯草叼在嘴里,哼一声,“废那么多话,不就是不想嫁嘛。”
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遥遥就看见远处腾起一片雪雾,树林空地上的积雪尤其多,一旦踏错容易伤到马腿,所以那几个骑兵隔着老远就跳下来,牵着战马靠过来。
韩世忠的战马身上还悬着两只兔子,他明明是宋人,但弓马却比不少契丹人还好,路上碰见一些野物,眼疾手快便射了过来。
刘陵瞥了一眼,笑道:“你们把肉分了吧,那个谁,老韩过来。”
韩世忠立刻老老实实走过去,他年纪比刘陵大一些,本身有点痞性,这种性格反而更容易吃得开,和刘陵也很快就熟悉了。但不知道怎么的,跟刘陵对视的时候,总感觉后者的眼神能把他看透似的。
“蔡知州昨日派去跟你上官说和的人回来了,你上官倒是放了你,但也说,你在童太师军中得罪了不少人?”
“小的.”韩世忠心里一惊,以为刘陵把他当成那种军中刺头了,只得含糊道:“是小人眼拙,得罪了一些不能得罪的,也是我年轻气盛,实在太不懂规矩”
“辛兴宗可不算什么不能得罪的。”刘陵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他算什么东西?”
韩世忠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刘陵忽然这样说,而且他坐着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坐在那儿只感觉一阵不舒服,偷偷看一眼刘陵和时立爱,两人底下都有皮毛垫子。
“拿去垫着。”
刘陵扔了块垫子给他,在韩世忠道谢的时候,忽然补充了一句:“擒杀方腊的大功,听说可授两镇军使,我现在倒是晓得你为何流落至此了,功勋被辛兴宗那厮抢走了是吧?”
韩世忠愣了一下,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猛地松开,摇摇头,“从未有过抢功一事,是小的当时腿脚不济,辛都统他”
“你倒是仔细,不敢乱说话。不过你放心,本将军不是那种人,什么狗屁我吃肉你们喝汤,那都是屁话,有我一口肉,就有你和将士们一口肉吃,该谁的就是谁的。”
两人谈话的空挡里,烤好的兔子肉送了过来,刘陵把一盘肉放在他面前,同时说道:“这次啊,跟我一起来易州那支宋军的主将,听说就是辛兴宗,你有没有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