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新年正月,燕地的天气能冻死活人,但童贯自是不需要担心,看着一望无际的辽阔雪景,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直到微微躁动的心也被那股寒意重新压下。
如果不是时局坏到了一定局面,赵官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重新执掌河北兵权。
甚至于朝中不少大臣,根本梳理不开思路,不知道现在燕地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陵率军攻下了雄州,可为什么雄州地方官员和涿州知州都替他说话,说他是忠臣?
郭药师率军北上与金人对峙,虽然态度偏激了些,但为何都说他已经降金了?
而且,最新的消息居然是刘陵拒不降金已经战死,郭药师正在和金人谈判。
简直是一团乱麻。
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谭稹、王安中之辈弄权,以至于整个燕山府地界局势瞬间糜烂成眼下这个样子。
童贯心里很愉快,赵官家连夜召见他问策,毕竟相比于大部分不懂兵事的文臣,以及很难信任的武将,童贯现在居然又成了最可靠的那个崽儿。
想起谭稹趁他落权的时候私底下玩的勾当,童贯满眼冷意,直到一名军将策马来到他身边,这个长胡子的宦官才抬起头,露出温和笑意,“杨可世,你原是西军大将,听说你先前与刘陵熟识,不知道,能否为本官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呼姓名本就是一种蔑视,但杨可世因为先前燕京的事连吃一嘴挂落,官职不断贬谪,但好在因为有刘陵在赵官家面前说了话,所以虽然贬谪,但命还是保住了。
这次童贯同时身兼真三公之职,加封徐、豫两国公,领枢密院,同时担任河北、燕山府宣抚使,算是直接把谭稹的权又拿回了自己手中。
朝中,更是有劝官家封其为王的声音——大宋祖训:得燕云者可封王。
身兼国家重任,又有封王之呼声,所以他面对杨可世这种武夫的时候,先天性地带有一种傲气。
杨可世垂下眼帘,听到刘陵身死的消息后,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惋惜。更何况人已死,也犯不着再去说坏话,思忖片刻,回答道:“陵,实忠于国,私于家。”
忠国,爱家,没其他毛病。
童贯笑了一声,顿时道:“当今大宋,忠国者不差他一个,但若是私于家者,又岂能一心忠国?”
“杨可世,你与刘陵相交莫逆,现在替他说好话又是何必,哼,我倒是听说,此人颇有胆略,但横行不法,曾在北地劫掠商贾”
“童相公!”
杨可世忽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道:“既然刘陵已死,何必再朝他身上泼水?这天寒地冻的,水落地,冰住的可是人心!”
“伱放肆!”童贯见他语气越来越不尊重,心里当即恼火起来,骂道:“若不是本帅这次看你以往功绩想着拉你一把,杨可世,你岂能再站在这儿?”
杨可世语气当即软了一些,犹豫片刻,“相公于末将有恩,自然谨记,但刘陵已经为国.”
“是不是为国还不一定呢。”
童贯冷笑一声,战马迈动脚步,载着他前进,杨可世讷讷低下头,刚抬手准备牵动缰绳,甲胄底下陡然传来一阵冰凉,却是衣服内衬破了个洞,手肘直接和冰凉的铁甲接触,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官家的意思是,燕山府至少要保留下来一半。
但不管是横着切一半,还是竖着切一半,都肯定是要死人的。
“杀!”
刘陵抽刀指向前方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的是自己当初死守渔阳,辽兵即将攻上城头,而郭药师那时候带着骑兵从辽军后方大营中穿营而出,径直击溃了整支辽军。
而现在,这一幕又在重新上演,只不过,现在救场的人是他。
平州兵士气疲弱,短时间内其实根本拉不起来,他们不信刘陵,后者在外手头窘迫,也拿不出多少钱粮犒军,最多勉强供应军粮。
但原先属于刘陵的那二千多步卒,此刻看到常胜军在攻城、尤其是看到城墙外那座堆彻的尸山后,刘陵下令后,所有人都如同发了疯一般准备扑上去厮杀。
他们忠于刘陵,是因为后者善待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而现在,他们的家人就很有可能躺在尸山里面。
前军不管不顾地开始前推,刘陵无意控制,而是尽可能地调动另外的平州兵,做好准备在后面接应,就在这时候,哨骑赶到身边,沉声汇报道:“涿州城南面有一支宋军,也朝着那些常胜军去了!”
战场是兵事所在,所以出战前,往往都有一些迷信的说法,比如说风吹断大旗,马车车辕忽然断裂开,都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征兆。
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友军是宋人更不吉利?
刘陵心里下意识念了声南无量天尊。
“报!”
前军的骑兵不断赶回来,大喊道:“发现一支宋军,已经和常胜军厮杀起来了!”
“报!宋人和常胜军高凤部鏖战厮杀!”第二道军报紧接着送过来。
刘陵脸上顿时露出些许愕然,他都能看出,那支常胜军明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只要宋军狠狠一拳.现在宋军打过来,倒好像是给他们顺了气?
鏖战,意味着难解难分和僵持。
想都不用想,宋军的兵力应该不少,肯定能超过那支常胜军,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跟城外那支常胜军“鏖战”的?
“高凤.”刘陵认识这人,对方某种层面上来说,比当初的张令徽地位更高些,但为人比较低调,似乎权力野心也不怎么大的样子,所以多少有点名声不显。
他心里依旧谨慎,但面上则是高呼道:
“诸位,宋军已至,等攻破这支常胜军,咱们涿州就太平了,本将军会为你们邀功请赏,告诉他们,这里是谁的地面!”
打着刘字旗号的前军开始稳步推进,因为一路都是急行军,来不及再做新的旗帜,因此,军中旌旗和各色令旗号旗显得有些稀疏,有一部分,依旧用的是常胜军旗号。
在他们靠近时,一小队骑兵策马出阵,打着旗号靠近宋军的军阵,准备告诉他们己方是友军,尽可能地避免误伤。
但在这四千多“常胜军”出现在战场以北的时候,大量的宋兵转过身,露出惊愕的神情,尤其是当他们把目光放在不断接近战场的那上千兵卒身上,目光里面顿时又多了一层惊恐。
那些打着刘字旗号的兵卒在看向这边的时候,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们身上如火山般即将喷发而出的怒意,如北风般,迎面而来,刮得人心里一缩。
最可怕的是,这些兵卒打着常胜军的旗号。
紧接着,还没等那位主将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不少宋兵竟然就已经开始丢盔弃甲,大喊着郭药师来了。
然后整个战线瞬间崩了。
这一幕实在是荒谬到极点,刘陵在后面看到都气笑了,骂道:“对面的主将是哪个?”
“将军,他们旗面上好像是大宋什么官”
“名字。”
“也看不清楚,好像是辛兴什么的来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