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间的空地上,满是垂头丧气的士卒,刘陵策马走在他们中间,两侧士卒抬起头,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表情,但什么都没有。
刘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一名校尉跟在刘陵身后,低声道:“我去问了大伙身上还有多少吃的,大部分人,只剩下两天的干粮了。”
说是干粮,实际上只是些菜团、干豆子以及一些简陋的食物。
刘陵沉默了一会儿,道:“把时立爱喊过来。”
校尉欲言又止,刘陵抬头看向他,校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将军,不论如何,我会跟着将军的。当初在石门镇的时候,是您救了我一命,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兄弟们也都是如此!将军,一时失利不能怪您,但您千万不能没了心气啊!”
刘陵深吸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洪威。”
“我知道了。去吧,去把时立爱带过来。”
两名士卒牵着时立爱走过来,他虽然很老了,但身子骨却格外坚挺,命很硬,看到刘陵的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看来将军,是同意老夫说的话了。”
“落网鸟雀,陷阵之卒,挣扎尚有生机,认命岂有退路?”
“退路,将军不是做好了么?”时立爱轻声笑道,“你跟老夫说过,涿州蔡靖,不说其他的,至少能保你回大宋做个官。”
“是去那做狗。”刘陵回答道,“如果有机会做人,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哪怕是一定要做个畜生,我也不愿做狗。”
时立爱微怔,徐徐道:“活着才有一切,但伱却非要选我最不赞同的那条路。刘将军,我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我听说过你焚烧万人奴籍的事,那种慈悲,那种算计,绝非是一个丘八所能为之。
在你麾下的将士,只要待的时日一长,大多真的愿意为你效死,就是因为你对他们的那份恩德,已经不是一点感激所能偿还的了。
可你前日在放弃那些骑兵和你那个心腹的时候,却又那般果断,仿佛从没在意过他们。你那时的狠辣果决,和你以往表现出来的慈悲大气,却又是截然不同。
但要是说你有城府吧,你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么做,跟街上挨了打就要跟人拼命的泼皮无异,老夫觉得,你很有趣。”
“我也想问你,你是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刘陵淡淡道。
时立爱站直身体,寒风从他脸颊两侧刮过,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清晰,“老夫岂是怕死之人。”
“老夫在大辽为官多年,若有的选,老夫又如何不想为国尽忠,博个青史留名,奈何.奈何。呵呵,你们中原国家沦丧时,总有很多人会站出来,皇子、大臣、将校、兵卒、平民.就如你经常自称的那样,你是汉人,他们也是汉人。
但大辽国祚百年只要一倒下,就不会再有人大喊着我是辽人,站到所有人面前,领着他们光复国家,我受国恩,为官多年,可看着天倾,却无力去撑起”
“所以,你辞官回乡,既拒绝了金人,也拒绝了宋人,躲在自己家里不做官,整日想着这就算为大辽尽忠了?”刘陵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你当日坐镇平州,手下岂无敢战的士卒?但金人来的时候你却主动投降,只是辞了官,然后躲在家里自怜自伤,你缩进自个的乌龟壳里,不敢出来尽你的所能去挽回。老王八,你假惺惺的给谁看呢?不敢下水只是因为水太凉么?”
时立爱被他讥讽的勃然大怒,刚开口骂了一句,刘陵就快速继续道:“你现在是不是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以为自个是什么天选之子?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你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拿根鸡毛沾屁股上装大尾巴狼想撺掇别人去做,你想为国尽忠,却又不敢跟金人开战,可以啊,你死去,把辽国给你多年的国恩,一死偿还!”
时立爱被喷的脸色苍白起来,刘陵的唾沫星子在他脸上拍打,犹如甩出一个个耳光。
“我选那条路的时候,你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吧,你可以借我的手报复金人,你只需要躲在后面动动嘴皮,就可以把你对金人的怨恨还给他们,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心里相当满足骄傲?”
“老夫没有!”
时立爱猛地推了他一下,刘陵踉跄后退一步,周围几名士卒立刻看过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跟老夫有什么关系?”时立爱气的嘴唇都在哆嗦,“而且,我当初投降,是为了保全平州上下黎庶性命,又岂是为了我一个人的荣华富贵,我后来都没做金人的官”
“那你为何又要答应郭药师坑害我?”刘陵冷不丁问了出来,时立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答道:“此计大为可行,若郭药师真的做成了,燕云之地大半都得听他号令,况且他也是辽人,以后若是加以劝说,等待时日,光复我大辽并非毫无可能。”
刘陵冷笑起来,“所以说,只要完颜宗望抓到我,就会答应郭药师不再南下,他郭药师也就能顺势达成所有目的。”
郭药师要把他转手当货物送给金人,刘陵起初想不明白,自己表现出了相当的能力,你郭药师又不是什么狗皇帝,还搁这玩功高震主的戏码?
但现在他明白了,人跟人之间相处,与人跟狗之间相处不一。
养条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但人就算相处久了,只要有一点利益上的纠纷,就容易瞬间变成生死仇敌。
更何况这儿是北地。他刘陵所在的,又是已经叛变过的常胜军,在这儿,利益才是一切,既然刘陵又聪明、又有威望、打仗也凶猛,郭药师作为狼王,要的是忠心耿耿的狗,不是能争夺他位子的另一头狼。
“我昨日教你,你现在可以选择蛰伏,直接顺势投靠金人,他完颜宗望就能再度找借口要挟郭药师,间接帮你报了此仇。”
“那我就彻底倒向金人了。”
“做金人的狗有什么不好吧好吧,就依你。”时立爱冷冷道:“不过你若是走另一条路,你不还是得给宋人做狗么?”
两人说话的时候,派到前方的哨骑转回来,报告说前面看见了金人的军营。
刘陵微微颔首,回答道:“宋人除了奶足以外,没有养狗的资本。”
“你确定完颜宗望带走了大部分兵力?”
“虽然他没在和郭药师的信里明说,但完颜宗望跟郭药师商量的代价是:景、蓟二州,再加上一个你,所以他必须得多带兵马控制州地,留守本部大营的,应该是金人元帅完颜阇母,这人应该是完颜宗望的叔父。”
“百骑冲金营,功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刘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三百骑,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冲的下来?”
“将军是不是忘了,平州现在可还没陷落,”
时立爱补充道:“平州守将张敦固降而复叛,他和张觉彼此又是亲人,一旦城破,他全家都要被金人屠灭,城内守军应该还有不少,并非不敢打或是不能打,他们怕的就是完颜宗望率领的金军主力。
只要与平州兵合兵一处,攻入防守空虚的金营不成问题,然后一定要抓住完颜阇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