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干这行?”赵阿六惨笑一声。
“我是本地人,家里原本有些积蓄,家父有眼光,在北伐后从上海进了一批机器,开了加工场,日了过得还算不错,我被送到南京读高中,还有个妹妹,在上初中,本来说好也是去南京上学的。”
“结果,东洋人来了,进城后到处抢,连挂在我家祠堂里的祖宗画像都扯下来带走,他们以为是古董呢!”
“我爹爹气不过,就找他们理论,结果被当场打死,我妹妹也没……”说到这儿,赵阿六眼圈都红了。
“等我赶回来后,家里和工场都变成一片白地,父母和妹妹的尸首也找不到。不单我,那时整个镇江城家家哭声连天,大火整整烧了十天,镇江被烧掉一大半,都是最好的最热闹的地方,小日本这是要绝我们的种啊!那时候我看到的满地都是焦黑,不少还冒着烟!城墙上倒是还贴着许多‘保卫镇江’的标语”
“再后来,大照电气公司的郭树成了维持会长,他倒是想拉我去帮他,毕竟我会几句日文,在高中里的成绩也不错……”
“但是你说!我能去当汉奸嘛!?”赵阿六咬着牙,眼珠都快瞪出血来了,但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眼下这镇江城里到处都是日本人,做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呸!老了宁可饿死!”
“后来,我跑了单帮,赚了点钱,再后来就……”赵阿六忽然意识到话题有些失去控制,或者说再说下去就会讲出些不应该说的话来,便果断的收住嘴,继续一声不吭。
祝为民刚开始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随即也明白过来,对方的忽然沉默也是纪律所要求的。
毕竟,赵阿六只是一个交通员,他的任务就是安全的把人从镇江带到广德境内,其他事情和他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在出发前,王静斋就告诫过两人,出门在外千万注意自已的嘴,哪怕交通员是自已人,但说话前嘴里也得有个把门的,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更是不能问。
这是组织纪律,尊重纪律对自已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这些纪律看起
“跑单帮”冯有福也意识到了场面有些尴尬,于是主动接过话头来“那应该赚的不少吧?”
赵阿六明显松了口气,显然他也觉得刚才忽然闭嘴是颇为失礼的行为,可是在纪律面前,也只有这样了,所幸,对方倒也是了解纪律的人。
否则若是因此生了什么罅隙,那会给今后好几天的共同行程带来麻烦的。
“赚钱?”赵阿六接茬道:‘说实话,能赚点,但是用命去换的,大钱轮不到我,小钱么就靠运道了,额头高的,平平安安,前世里没烧香的,那么没准死尸就被挂到铁丝网上去了。’
说着又掏出两个小本了递过去:“这是通过内线关系办到的良民证,你们是从上海到附近来考察做生意的,明天出城的时候会用得到,到溧阳也得靠这个身份去骗过萝卜头……”
他们原本的良民证是对应去南京公干的。
到镇江后自然就不再适合使用。
祝为民接过来一看,名字还是李穆,但职业变成上海沪通电气行的少东家,老冯自然还是当他的保镖。
赵阿六解释道:“商人的身份在镇江比较吃得开,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你们从上海到镇江来考察商业机会,显然背后是有日本势力的,莫说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惹,就是附近的‘皇军’也得掂量掂量份量。我和你们说,到时候万一碰到他们来找麻烦,你们不要怕。按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祝为民当然点头,毕竟赵阿六才是老土地,哪怕他让自已上去给东洋兵两个耳光,他也只能照做。
王静斋可是吩咐过的,到时候一切行动听交通员的,万万不可自作主张,否则轻则多波折,重则失去性命,还得连累同志……
三人就在茶馆里坐着,按照赵阿六的说法,这是最保险的地方。
但……
赵阿六也不是神仙,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他们决定早点吃完晚饭,然后会混堂住下,明天一早就往茅山去。
结果走到半路上,好死不死的碰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东洋兵在撒酒疯,三人见状连忙低头,打算快步而过。
不料
枪栓哗啦一响,三人只好停下脚步。
东洋兵是真敢当街滥杀无辜的。
带头的是个曹长,见祝为民背着个包袱上来,就要抢。
赵阿六会日本话,连忙叽里呱啦的上前劝阻,同时暗地里朝他使眼色。
祝为民顿时冷汗直冒,虽然刚才在茶馆里,赵阿六把可能发生的问题,以及如何应对都讲得非常详细,而他自信也记在心里。
但面对寒光闪闪的刺刀,他脑了卡壳了……
只觉得两腿发软,头脑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啪”“啪”
那个曹长直接给了赵阿六两下耳光,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并且回头又是一句日语命令,这下另外两个日本兵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脚下移动迅速,三两步绕到三人身后,刺刀都快顶到祝为民背脊上了。
眼下,他们被三个日本兵以品字形包围在中间。
好在祝为民也冷静下来,顿时脸上显出愤怒的神色来,拔直喉咙对赵阿六道:“这就是你们镇江方面的待客之道?你们的‘宣抚班’在哪里?我要找班长!日商会请我过来看看有没有投资的机会,现在怎么拿刺刀对着我!”
他心里发抖,但脸上神色与说话语气都显出十二分的愤怒,加上他本人一直当教书先生,身上带着的几分严肃气此刻也一并发作出来。
那个军曹倒是有点意外,祝为民的愤怒与冷静让他意识到对面的中国人可能也是“有身份的”,没准是皇军的“重要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