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真好吃。
外皮酥脆,内里鲜嫩,沾点白糖,搭配黄瓜丝、葱白丝,再蘸上特制的酱料,一口咬下去,味美醇厚,肥而不腻,咀嚼间还有一股淡淡的果木清香。
啊呜!果然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美食。
京城最有名的烤鸭店莫过于全聚德,苏长河带她们来的店却不是全聚德,而是一个胡同里的小店,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普通的住家。
老板听他们口音是外地的,还很诧异,“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的”
他们家的客人要么是熟人,要么是熟人带来的,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儿还开着个烤鸭店。
苏长河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他能说是上辈子来过吗上辈子一个合作伙伴就是地道的京城人,有一回到京城来,合作伙伴招待,带他来的就是这儿。
当时这儿的老板还说,“别看我们家店面小,我们家可是老字号,都干五六十年了!”
五六十年往前算算,这会儿不就已经开始了
苏长河着重观察了一下,老板不一样了,不过这家店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好,瞧他闺女吃得多香。
苏长河一边说着慢点吃,一边又给闺女包了一个,“要不要再蘸点酱”
一只烤鸭十二块钱,再加上三份鸭骨汤,两个小菜,这一顿吃了十五块四,属实不算便宜,不过吃得确实很过瘾。
中午吃饱喝足,下午精力满满,一家三口又溜达着逛了恭王府、天坛、北海公园。晚上也不在招待所吃,苏长河带着母女俩七绕八绕,来到一家川菜馆。
“爸,你咋知道这里开着川菜馆”
“我是谁啊我能不知道走吧,就知道你们娘俩惦记这口。”
川菜馆店面不大,只有一间长长的屋子,最里面是厨房,外面摆着七八张桌子。
人却特别多,小小的店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仨一进去,就淹没在人群里,苏长河吼道:“你抓紧闺女,我去点菜!”
不吼根本听不见。
苏月和马蕙兰去找位置,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连一处空地方都没有,最后苏月拉着她妈站在一桌客人身后。
他们都开始剔牙了,肯定要走了。
就这么跟打仗似的,忙里忙乱地吃完,川菜的美味没有给他们留下更多的记忆,反倒是店铺里火爆的气氛让人印象深刻。
吃完饭,苏长河没急着走,他蹲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苏月凑到他跟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店里人头攒动的场景,她疑惑,“爸,你在看什么”
苏长河摩挲着下巴,真情实意地感叹,“生意真好啊。”
是啊,首都人民生活真富裕,下馆子都这么多人。
“爸,你不会也想开饭店吧”
“我开什么饭店”开饭店还得找厨子,要么就得他自个儿上场,他又要上学,又要顾着老家的厂子,再整个饭店,他又不是三头六臂
苏月瞅着他,“那你啥意思啊”据她所知,她爹这副样子,明显就是在打什么主意。
“走,咱回招待所睡觉!”苏长河一把给她端起来,他确实有了点想法。
你说,以前他闺女他们上学,那学校附近,什么炸鸡奶茶水果捞,凉皮炸串关东煮,小吃店一家一家都数不清,他们现在上大学,学校旁边也可以有点新鲜吃食吧
苏长河和闺女商量,“想不想喝奶茶呀赶明儿咱租好房子,爸给你做。”
“真的”苏月瞅一眼她妈的脸色,苏长河道:“偶尔喝个一杯两杯没事,是不是,她妈”
马蕙兰一看就知道老苏又在琢磨什么,她道:“只能少喝一点。”
“行了行了,你妈同意了。”苏长河和闺女说:“那你在家琢磨琢磨那什么奶茶封口机咋做,给爸造一个出来”
苏月脸上的笑容一垮,就知道无事献殷勤,不怀好意!
一家三口在京城逛了两天,第三天苏长河说带她们去看房子,明明这两天,她爸跟他们形影不离,苏月都不知道她爸啥时候联系的人家。
反正用不着她们操心,她跟她妈就跟着去看看就行,苏长河说:“你俩仔细瞅瞅,要是不满意,就给我使眼色。”
他们先去的第一家是个大院子,三进三出,带他们来的掮客还说,“这可是以前一个王爷的宅子,那是有来头的!”
租给他们的房子在第三进,一间二十多平的房间,里外用门窗隔开,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门口还加盖了个几平的小房子,用来作厨房。
房主是一对年轻夫妻,这是他们结婚的房子,因为两人工作调动,才准备把房子租出去。
女房主说:“柜子桌子什么的都是新的,我们也搬走了,你们要是租,就留给你们用。”
男房主说:“这大院里就属我们家地方最宽敞,您瞧瞧,门口这小厨房,好几平呢,就当白送你们了!”
他们说归说,苏家三人看归看,他们要是租下来,估摸着至少要住个一年半载,以后要在这儿生活这么长时间,不看仔细怎么行。
实话实说,这家房子真不错,地方大,房间宽敞明亮,到时候弄点木板,给客厅隔一下,就成了两室一厅的格局,他们仨住正好。
要说哪儿不满意,最不满意的就是掮客夸的“老王爷的宅子”,以前那些达官贵族住的地方,装修得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但同时也有个特点——大。
大就意味着住的人忒多。
这么个大院,光他们刚刚从大门进来,一路走到后面看到的,院子里至少十来户人家,苏长河他们还听人喊什么“一大爷、二大爷、三大爷”,掮客跟他们解释,“这都是院子里每一进管事的大爷。”
每一进都有一位管事的大爷,你想想这得住多少人。
这点让苏长河他们非常犹豫,人多,就相当于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干点啥人家都知道,还不如他们在乡下,好歹一家一个院子,关起门来,自家过自家的日子。
苏长河朝马蕙兰看了看,马蕙兰微微摇头,这大院要是住的都是前进大队的人,那他们住这儿一点事没有,把闺女一个人放家里都行,可这是在外地,他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一院子人谁知道好歹
还是找个简单的地方吧。
苏长河正要开口拒绝,就听外面一阵吵闹。
“虎头!好小子,我家锅里的鸡呢你敢偷我家的鸡”
“我不是给你留一半了吗哎呦……”
一个女人扛着把大笤帚边追边骂,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蹿得飞快,还不忘叫旁边两个小孩,“快跑!快跑你!”
院子里鸡飞狗跳,苏长河三人看得目瞪口呆,男房主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该!”
女房主拉了拉男房主,赔笑道:“都是街坊邻居,闹着玩儿呢,我们这大院的人都住多少年了,出门从来都不用锁门!”
苏长河和马蕙兰对视一眼,还是算了吧,这房子他们无福消受。
出来后,苏长河就跟掮客说,“给我们找个人口简单的小院子。”
掮客挠头,“兄弟,你们要找学校附近,这可是最近的了,从后头穿过去,就是学校。”
那也不成,他们宁愿住的稍微远点,大不了回头弄个自行车。
掮客想了想,说道:“真有一地儿,完全满足你们的要求,不过……”他脸色为难,“不一定能成,算了咱先看看去。”
这回带他们去的是个小院子,独门独户,人口也出奇得简单。
敲门前,掮客简单介绍了下,“这家房主是个老太太,家里就剩她一个,据说以前还是大户人家,前门大街半条街都是人家的……不过解放前,人家就捐了全部家产,老太太儿孙还死在了战场上,所以,特殊年间,也没人敢批斗老太太。”
这年头,住房紧张,大部分人家,祖孙三代十来口人,能有个小两居,都让人羡慕,更别提老太太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整五间房呢。
不少人都盯上了老太太的房子,早年还有单位上门,试图和老太太商量,给腾出两间让他们的工人住进来,不白住,厂里给老太太交租金,老太太直接拿着大笤帚,给人赶了出去。
就这,人家也没辙,老太太那是烈属,逼急了,她就说要拿绳子去厂子门口吊死。
人单位还敢逼迫老太太要真在他们厂子门口出事,他们就摊上大事了。
所以,这么多年,纵使街坊邻居眼红,这么大院子,还是老太太一个人住。
掮客也不确定这房子老太太能不能租,他就说,让苏长河他们在外面等等,他先去问问。
掮客敲开大门,里面是个面容严肃的老太太,掮客脸上挂上笑,“温奶奶,是我呀,小许,您家的房子租不租”
干掮客这一行,嘴皮子也得溜,小许巴拉巴拉一通说,说温奶奶您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在家有个什么事也不方便,这一家子两个都是大学生,素质高,带着个小孩也乖巧。
又说您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租出去,一个月也有十几二十的租金,够您吃喝用了……
温老太太用她那双吊梢眼静静地看着小许,直把小许打量得心里发毛,“温奶奶,您看”
“把人带进来吧。”
“哎!”温老太太难得松口,小许赶忙招呼苏长河他们进来。
这间小院,前面是高高的围墙,进去之后,一正两厢加上耳房一共有五间房,院子中间还种着一棵枣树,院子里空阔又干净。
老太太住着正房,东西厢房都是空的,苏长河他们打量了又打量,很是满意,就和老太太说想租东厢房,谁知老太太看了他们半晌,突然道:“不租了。”
“别介呀!”刚还点头了,怎么又不答应了小许着急,“温奶奶,您是有什么要求吗您提呀,咱好商量,您看看,就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文化人,肯定不给屋子弄糟了……”
任他怎么说,温老太太就两字“不租”,“房子是我的,我想租就租,不想租就不租!”
小许暗骂了声,难怪大家都说这老太太脾气古怪,说变脸就变脸。
苏长河看了眼院子,这还真是个合适的地方,邻居简单,房子又干净,最关键的是离第三中学不远,要是能租下这里,回头闺女上学可就方便了。
可惜老太太不同意,苏长河觉得很遗憾,就蹲在老太太面前,试图说说好话,谁知他越说,老太太脸色越难看,板着一张脸,伸手指了指马蕙兰和苏月,“要租也行,她俩住,你不准过来!”
苏长河:“”
这是个啥意思他被嫌弃了
苏长河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他今天穿得挺像好人啊,还是说他在中老年妇女面前无往而不利的脸不管用了
苏长河正怀疑人生,有人喊了声:“舅妈舅妈您在家……咦,你们是什么人”
进来了三个人,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以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相貌来看,像是一家三口。
其中,那个大妈一见苏长河他们在院子里,脸色就变了,她充满敌意地上下打量几人,直到听说他们是来租房子的,才转过脸去,对着温老太太露出一脸笑容,“哎呦舅妈,您老一个人在家,怎么好叫外人进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温老太太并不领情,冷冷道:“用不着你们管!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看着全然没有亲戚之间的友好,苏长河颇为疑惑,不是说温家就剩老太太一人了吗哪儿冒出来侄子侄女
小许拉着他悄咪咪道:“嗐,什么侄子侄女礼法上的罢了,那个大叔,他妈跟温老太太的丈夫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不过是外室生的,连赵家门都没进过,人老太太根本就没认过这家子,也就他们跟狗皮膏药似的,为了老太太的房子,天天巴上来……”
他在这边小声解释,那边温老太太和那一家子已经吵了起来。
温老太太让他们滚,那位大妈拉着自家儿子,让儿子跪下,“舅妈,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安平怎么说也是您侄孙,论理也该叫您一声舅奶奶,孩子遇到困难了,您身为舅奶奶,就不能伸把手吗”
“女方家里条件很不错,安平能跟她在一块不容易,人家也不挑咱家的毛病,就要两孩子有个房子住,您这儿这么多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当帮帮您侄孙……”
那位大叔也说,“就是,舅妈您可就剩我们这一门亲了,您年纪这么大了,说不好哪天就出个什么事儿,安平他们小两口在这儿,还能陪陪您,照顾照顾您……说句不好听的,我表哥侄子他们都死这么多年了,您守着空房子干嘛到时候送终不还得看我们吗”
温老太太冷笑,“我死了也用不着你们送终!别在我跟前弄鬼,当我看不出来你们的心思滚出去,还住我家我嫌你们弄脏了我的地儿!”
“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要不这么着,我把安平过继到表哥或者表弟膝下也行啊,四表弟不是还没有过孩子吗好歹也算给赵家留个后……”
温老太太气得哆嗦,左看看右看看,拿起大笤帚打过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哎呦舅妈!舅妈……”
三人左躲右闪,嘴里还喊着,“话糙理不糙,话听着不好听,可我没说错呀,您总不能让舅舅表哥表弟侄子们以后连个供奉的人都没有……哎呦!”
喊得最大声的大叔摔了个屁墩儿,温老太太的笤帚噼里啪啦打上去,屁话听不见了,只听见哎哟哎哟喊疼声。
“爸,爸你没事吧……”
“安昆,安昆……”
苏长河默默收回脚,等老太太打了几下,他才和马蕙兰上前,扶住老太太,“行了,行了,老太太,您别再给腰闪着。”
温老太太年纪虽大,却仍然眼明心亮,安昆是怎么摔倒的,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以,她并没有拒绝搀扶,狠狠打了最后一下,松开手。
安昆的老婆儿子慌忙扶他起来,安昆的老婆质问道:“舅妈您怎么能打人呢”
温老太太冷哼一声要说话,苏长河却朝马蕙兰使了个眼色,马蕙兰会意,半扶半抱着把老太太推到后面,“老太太您是不是不舒服啊被气着了吧来,您先坐会儿。”
苏长河挡在前面,嗤笑道:“你们都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长辈教训教训怎么不行了”
“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路见不平,不吐不快!”
苏长河双手抱胸,看向那个年轻人,“没本事你娶什么妻人家姑娘要房子,你就上门逼迫老太太多大脸哪!知道的以为人家姑娘嫁的是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嫁的是老太太”
小许“噗嗤”一声笑出来,年轻人终究没有爹妈修炼得成熟,脸色涨红,憋不出一个字儿。
苏长河又看向这对夫妇,淡淡道:“上门要房子都要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愧是家学渊源!刚才你们喊温老太太什么来着哦,原来是舅妈,不是喊妈呀,我还当你们这是连爹妈都不要了,跑过来认妈呢!”
“还要把儿子过继人家老太太的儿孙都是烈士,是革命英雄!用得着过继你们家这个没断奶的儿子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这个、你哪来的……我们自家的事,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这闲事我还管定了,等会儿我就去街道、派出所问问,问问他们,有人欺负烈属,这事该怎么办”
安家三人脸色一变,苏长河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革命英雄浴血奋战,哪有现在的太平日子您三位还有闲情雅致上门抢房子呵呵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安昆安平是吧许同志,您认识这三位同志吗”
小许配合地说:“认识,安家人嘛!”
苏长河道:“正好,我觉得这事很有讨论价值,‘建国三十年,英雄家属们的生活现状’,这个标题怎么样回头联系我们学校的同学,一起搞一个慰问烈属的系列活动。”
“我看第一期就可以采访一下温老太太,到时候去您几位的单位了解了解情况,问问这单位是不是效益不好啊,员工都养活不了自己,要抢烈属的房子了,您几位有个心理准备哈!”
安家三人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他要是带人去他们单位,那还得了尤其是安平的对象和他一个单位,这婚事还不得黄了
安家三人落荒而逃,苏长河在后面喊:“急什么啊还没说完了别以为我们走了就能再来,京大的学生是很负责的,我们定期还要追踪采访,再发现你们来骚扰老太太,我就让你们仨出名!”
小许啪啪鼓掌,“哥你是这个!”
苏长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付恶人,就得他这个恶人上。
他抱着闺女,叫马蕙兰,“好了,咱们走吧。”
温老太太抿了抿唇,“……不是要租房子吗”
苏长河猛地回头,“您的意思是”
温老太太从腰上掏出东厢房的钥匙,“这是看你们能对付得了无赖。”
不管您说啥,愿意租就成,苏长河高兴地把闺女抛了起来,“乖女,咱以后就住这儿啦!”
“爸,我要自己睡!”
“行,自己睡就自己睡!”
小许虽然不是好人,但也看不惯安家人欺负一个好太太,苏长河能把人撅回去,他心里高兴,遂也痛快道:“哥,我不坑你,佣金我给你打个折。”
他比了个数字,“嘿嘿九折。”
京城的房价不便宜,租房也不便宜,苏长河他们最后和温老太太商量好的租金是一个月二十,要付一个月押金,不租了得提前一个月说,同时,温老太太强烈要求,“不许带外人来!”
“行。”
苏长河也没打算一直在这里住,最多过渡个一年半载,之后还是得在京城买个房子,他和蕙兰上完大学不一定会留在京城,但闺女还要在这边求学,没有自家的地方,终究不方便。
之后的两天,他们就一直在温家收拾屋子,温老太太一个人,东西两间厢房没有人住,也没有床,苏长河去旧货市场,淘了两张床、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回来,家具一一摆上,屋里也有了家的感觉。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苏家包了一顿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温家院子里只有一个厨房,温老太太等他们用完,才去煮稀饭,结果一揭开锅,锅里放着一碗饺子,旁边还放了张纸条——
“温奶奶,这是留给你的!”末尾画了个笑脸。
温老太太哼了一声,把饺子放在一边,接着煮稀饭。晚上,马蕙兰去厨房烧水的时候,那碗饺子还放在那儿。
她回房悄悄和老苏道:“没吃。”
苏长河摇着扇子,“这老太太戒心可真重,算了,明天早上热热,当早饭吧。”
明天他们也该去学校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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