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河的主意和马向东也有点关系。
最初,关于养殖场人员设置,主要是两个饲养员,一个业务员。
现在,饲养员已经招了一个马小伟,另一个暂时由苏长河代替,还有个业务员,本来苏长河打算让马向东做,现在马向东要去县运输队,业务员就空出来了。
苏长河就想把卫阳弄过来,凭他的能力,做这份工作绰绰有余。关键是,这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他未必愿意。
苏长河寻思就算他不愿意,也得把他拉山下来,一直在山上住着也不是个事。
卫阳却不认为,他道:“我都住习惯了。”
“你才多大还习惯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适应不了新环境,你现在下山,随便在哪儿住上三月照样能习惯。”
卫阳默默闭嘴,接着翻石头上的粮食。
苏长河就说,“你看,山上住着多不方便,危险是一方面,下暴雨你那屋子还漏雨,得亏今天大太阳,要不然粮食泡几天,不都糟蹋了”
卫阳住的房子本来就是沿着山洞盖的,洞口地势较低。外面的半间门屋子是他这么多年慢慢盖起来的,早几年他还年纪小,盖屋子也没有多好的材料,门槛没做好,下雨雨水顺着地势往洞里流,屋顶还漏雨,外面是他的厨房,水流进来,可不就把粮食泡了。
苏长河一屁股坐旁边石头上,和他打持久战,说到口都干了,这犟孩子也不吭声。
“怎么,不说话就想打发我你也别觉得你占便宜了,我确实需要个帮手,东子去了县城,大队里的那帮小子在队里还像样,一出去连话都不敢说,别说县城,就是在公社,靠他们,咱养殖场的货能找到客户都难。”
“你不一样,你有经验,也不怯场,放你出去和人打交道,我不担心养殖场赔本。别想其他,就是养殖场请你去做工,等回头我抽出时间门来,培养几个能扛得起大梁的,你这犟脾气,说不定不想走,我都得赶你……”
这话听着就是哄人,卫阳:“……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你确实不是三岁孩子,你是十五岁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连十六岁都没到,按国家法律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我要是放你一人在山上,就是违背国家法律。”
苏长河越说越扯,总之,他说:“一般厂子都有宿舍,咱养殖场现在还小,宿舍还在筹建中,你这个重要员工,委屈委屈,先由我安排住宿,回头给你盖间门‘宿舍’。”
卫阳没理他,他把粮食晒完,又把厨房里其他东西都清理出来,该洗的洗,该刷的刷。
苏长河在旁边看着,一点儿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捡了个木铲,时不时翻一翻粮食。
看卫阳打扫得认真,还感叹,“果然是个爱干净的孩子!”
卫阳只觉得他话多。
都收拾差不多了,苏长河甩着手去检查,还建议他把厨房的东西都搬到山洞里面的炕上,“不带走的东西,暂时先放里面高处,以防受潮。”
卫阳无语:“我还没答应。”
苏长河一本正经,“那你说,还有什么要求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要不要我三顾山洞请你”
卫阳:“……”
其实在外面他也挺能说的,毕竟私下里卖山货也少不了和别人打交道,但对上苏长河,总是说不过他。
卫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上次你说相信我的人品”
苏长河:“嗯是啊。”
“说不定你看错了,我可不是好人。”
苏长河笑,“你不会以为我是好人吧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这不是正好”
“我的意思是……其实那次救你,不是见义勇为,是因为我认出你了,我知道你在后沟村收东西,知道你有门路……”
卫阳说完,不再看他,垂头继续把洗好的锅碗瓢盆擦干。
苏长河笑眯眯地拍拍他脑袋,小伙子的头发剪得很短,短短的一茬,摸起来毛刺刺的,就像他这个人,看起来成熟,其实别扭竖着刺。
“傻小子,人生在世,论迹不论心,要事事论心,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大概是在外面晒久了,卫阳觉得头顶的手都是热乎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翘了翘。
好不容易犟小子松口,未免夜长梦多,苏长河当即就到后沟村找向村长开介绍信,平时出去一天两天没事,这次卫阳要在前进大队久居,还是有个介绍信比较好。
结果找过向村长才发现,这小子压根就没户口。
“黑户啊!”苏长河惊诧,都新社会了,他没想到他还能见到黑户。
向村长有些尴尬,他也一直没想到这事。
主要是当年,卫阳他妈去城里工作,把户口迁走了,后来她突然跑回来,啥也没办,就被爹妈赶出家门。
再后来到向阳他妈生下他,母子俩在山上过活,就更没把户口转回来。
其实当年卫阳下山,他舅不愿意帮忙也不愿意抚养他,向村长有想过让他在村里落户,但落户就要分宅基地,还要分粮食,他一个半大孩子,干不了什么活,白拿粮食,村里人不愿意。
这事向村长也有错,那时候卫阳跑回山上,村里人反对,他也有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就这么一年年,以致于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卫阳根本不是后沟村的人。
苏长河有点心疼他,怨不得卫阳十五岁就在外面折腾,连口粮都没有,不折腾不得饿死
他心情还有点复杂,当初在后沟村收货的时候,尤其是后来收果子,村民那叫一淳朴老实,可其实他们也有不淳朴不老实的一面,这一面还是对着个孩子。
向村长问:“不然我先去把他的户口上上……”
“不用!”苏长河面上笑意浅了几分,“不麻烦了,上户口一时半会也办不了,算了,省了介绍信。”
从向家出来,苏长河怒气冲冲道:“走,咱现在就走,不落这儿了,山沟沟的穷村,谁稀罕”
卫阳反而看得开:“我本来也不是村里的人,他们胆子小,不敢干其他的事,只能从地里刨食,当然把地和粮食看得很重。”
小时候他会为村里人的不友好难过,但现在不了,他已经十五岁了,干过村里人不敢干的事,看过他们没看过的天地,他们的态度,已经不值得在意了。
他不在意,苏长河心里却过不去,他心道:行,后沟村不要,我要!
苏长河回去就找了老丈人,马老爷子听了他的想法,有点麻爪。
虽然他是大队长,但队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尤其落户可不是队里多个人这么简单的事。
首先是宅基地,宅基地就那么多,他们队里还有很多人盯着,只是因为没分家,大队部没同意人家的申请。现在来了个外人要分宅基地,队里人也不乐意。
再有重要的一个,粮食问题。
他们大队现在还是按照“人六劳四”分配,就算卫阳不上工,不占劳四的部分,但是按人头分的粮食他也有一份。
分给他,其他人粮食就少了,本来大家日子过得就不宽裕,现在还多一个分粮食,大队部同意,队员也得有意见。
苏长河想了想,道:“这样呢,卫阳落在我家户口上,不分队里的宅基地,也不分队里的粮食。”
马老爷子问:“那他吃什么喝什么”不能都靠你来贴补吧
“他给养殖场当业务员,按月发工资,基本工资加提成,一个月至少六块,黑市上大米一毛六一斤,玉米一毛一斤,小麦五分一斤,六块钱省着点吃也够了。”
除此以外,他前期趟出来的一些路子,一个月折腾两趟,怎么也够用。
马老爷子便不说话了,他知道女婿的性格,真下定决心,谁说也不管用。
不分地不分粮,只挂个户口,还是比较容易的,马老爷子和大队部的人商量过就行。
苏长河拿着盖章的证明,带着卫阳去公社派出所。
还好卫阳和小舅子一起办事的时候,学会了自行车,不然还得他载他。
这个时候,苏长河不说卫阳是孩子了,还美其名曰,“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
卫阳这么大人没有户口还是挺奇怪的,七十年代虽然国家太平社会稳定,但是人民群众还是有很高的警惕性,公安更是如此。
公安的同志仔细询问,苏长河把相关证明都递过去,又找个借口把卫阳支出去,和公安同志道:“之所以没办户口是这样的……”
苏长河艺术性地描述了一位身世凄惨,饱受命运伤害,却仍然保持内心善良,乐于助人,笑对生活的好同志形象。
“在寒冷的山洞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挣扎着生下他,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年轻母亲只好用牙咬断脐带……十岁的孩子,从此只剩他一个人,晚上山里传来狼嚎,孩子只能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登记的公安同志是个中年汉子,长的虎背熊腰,听得眼眶都红了,另一个女性公安,更是慈母心爆发,倒了杯水,特地加了点红糖,端给被支出去的卫阳。
她拍拍卫阳,慈爱道:“好孩子,现在是新时代新社会,不要自己强撑,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政府,找我们公安也行……”
卫阳:“”缓缓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在两位热心公安的帮助下,事情很快办好,出门的时候,卫阳实在忍不住问:“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
苏长河毫不心虚,“没什么啊,就是配合公安工作,把情况说明清楚……咦”
卫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派出所门口闹哄哄,“怎么了”
苏长河用下巴点了点正被公安压上车的其中两个人,卫阳仔细一瞧,“王大王二”
可不是这两人,苏长河和旁边人打听,“这怎么回事啊压到哪儿去不会是……枪毙吧”
公安同志看他好像被吓到了,好心说道:“犯了事的,聚众赌博,要被送去农场劳动改造……”
“哦原来是这样,改造也好,省得坏了我们红旗公社的风气,不过他们不会过段时间门就出来了吧”
“那怎么可能没个年别想出来。”
苏长河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上次从沪市回来,从县城蹭了高师傅的车,高师傅还感谢他,说多亏他上次的提议,他堂哥组织了一场维护治安的活动,抓了两个赌窝,效果很好。
苏长河当时还想着回来后打听一下王大王二有没有被抓,结果一回来就是纺织厂的事,一时半会没功夫查,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他们。
这可真是太好了!
回去的路上,苏长河的心情格外舒畅,他看着卫阳的背,心道:小伙子,以后就给咱养殖场打工吧,什么反派谁爱当谁当!
卫阳的心情也好,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以后跟队里人,就说你是我远房弟弟,来投奔我,知道吗”
“知道了。”
“那行,来,叫声哥听听。”
“……”
卫阳的事,苏长河提前和马蕙兰说过,她对于家里多个人,并没有意见,在他俩去公社办户口,她就叫了马向东过来收拾房间门。
马向东道:“三姐就让他睡我房间门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在家。”
“住在你房间门,吃饭还要再过来,多麻烦。”
马蕙兰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既然户口落在他们家,就是他们家人,在他们家住着总归自在些。
苏长河一回来,马蕙兰便问:“办好了”
“好了,公安同志办事速度快。”
卫阳放好自行车,看了眼马蕙兰,顿了顿,叫道:“姐。”
马蕙兰先是一愣,而后喜笑颜开,“哎!”
苏长河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让你叫我声哥,比登天还难,咋一回来就叫上姐了”
马蕙兰笑道:“叫我姐,叫你姐夫,不也挺好你白得一小舅子,便宜你了!”
“得得得,我本来就三舅子,再来一小舅子,以后在咱家,你更是老大了……”
马蕙兰不跟他贫,拉着卫阳进屋,“看看房间门行不行先将就住着……”
卫阳红着耳朵,跟她进去,一进卧室,就见原本的卧室大变样。
乡下的房子盖的简单,苏家的房子也是如此,当初只分了里外两间门,外面是堂屋,里面是长方形卧室,约莫二十多平。
眼下,一整间门卧室被分成左右两间门,从卧室门进去,两边各用衣柜布帘隔开。
因为卧室门没有开在正中间门,所以靠北的隔间门大一些,靠南的隔间门略小。
马蕙兰拉开靠南侧的布帘,卫阳看过去。
里面靠衣柜摆着一张床,窗边一张小桌,一只凳子,桌子上摆着搪瓷缸、毛巾、牙刷等物品,靠墙边放着一个灰黑色的破口陶罐,陶罐里插着几支粉紫色的野花。
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中,隐约闪烁着细碎的光。
卫阳久久才道:“……已经很好了。”
苏月指着陶罐,请功道:“那可是我的主意,放上后,是不是一下就文艺了”
卫阳扬起笑容,“是。”
“我就说嘛!”苏月得意洋洋,又给他介绍桌子柜子里的小抽屉,“回头让我爸给你买个钥匙,以后就是你藏私房钱的地方……”
马蕙兰看他们相处愉快,悄悄退出去,苏长河在院子里洗脸,擦完脸上的水,问道:“怎么样”
马蕙兰点点头,小声道:“和咱家月月以前一个年纪,叫我姐,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苏长河:“谁叫咱现在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我倒是不介意拿他当儿子,关键才差十几岁,人家不得说我占他便宜”
“当弟弟也成,咱还年轻了……”马蕙兰说着,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你说要是咱仨穿过来还是上辈子的年纪,小卫倒是个女婿的好人选。”
个高腿长,长得好,不缺能力,人品还好,关键是,孤身一个,要是当了他们家女婿,闺女不用嫁出去,家里还多个儿子。
苏长河将毛巾往盆里一扔,“瞎说什么呢咱闺女才五岁,卫阳和闺女差了十岁,整整十岁!都快一轮了!”
“我不是说以前吗以前闺女比小卫还大三岁……”
“那也不成,咱闺女说了,再过二十年再说这事!”
马蕙兰翻了个白眼,“得,看你以后选个什么女婿!”
“你管我……”
两人就没谱的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屋子里的苏月可不知道,她正和卫阳分享她收藏的书,“都在书架上,你要想看就自己拿。”
书架就在两个小隔间门中间门。
末了,苏月还真情实感地感慨,“有些事说不定真是命中注定,你看,第一次见面,我叫你叔叔你还不满意,现在咱们真成叔侄了!”
落户的事定了,不代表业务员工作也定了。
其实苏长河直接说让卫阳干,队里人大概也不会反对,但明面上不反对,不代表私下里没意见。
卫阳明明能胜任这份工作,他为什么要让人以为他是走后门当上的
苏长河先在村里把卫阳的身份传出去,这回传的就是他编的身份。
“没错,我弟,他妈是我一个姨妈,早些年说嫁到这边,我还不知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回沪市,听我妈说的……年纪小,家里又没大人,只能跟我这个表哥生活……”
马老太太也配合地帮她女婿把不分队里的地和粮的事说了出去。
有人说:“长河就是太实诚,既然都是咱们前进大队的人了,哪能不分粮”
还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还是一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马老太太拍大腿“长河吧就是人太好,说什么也不肯占大家便宜,说大家日子也不好过,咱大队能接纳他弟,就已经很感谢了,可不能影响大家。”
有老太太的帮忙,卫阳落户的事顺顺利利过了明路。
而后,苏长河才提出招业务员,和招饲养员一样,想干的人先报名,然后再选拔。
比起饲养员,业务员要往外面跑,还要把鸡卖出去,队里人一打听,心思去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人还抱着别的想法。
比如马七叔家的孙子马祥,马祥自己是不大愿意的,长河叔可说了,要是干业务员,就要去县城,还要和那些厂子里人打交道。
他咋能做到不行,肯定不行。
但是他爷爷非要他去试试,马七叔骂孙子笨,“你个棒槌,刚开始大家不都不行你长河叔肯定要教你们!”
马七叔哪里是看上这个工作,他是看重孙子进了养殖场,能跟在长河后面多学学。
老爷子就觉得长河这个老马家女婿不简单,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他儿子孙子没一个得用的,要是孙子在长河面前混个眼熟,以后说不定能沾点光。
老爷子想得很好,可惜太为难他孙子了。
苏长河提前在村里收了一批鸡鸭,不多,也就二十来只,这次的选拔就一道题。
苏长河说:“很简单,把这批货卖出去,不能低于成本价,表现最好的将被录取。”
一听这题,好几个报名的小子当即就怯了,马祥心中也叫屈:爷不是说长河叔会先教我们吗怎么一上来就要卖东西
他悄悄挪动脚步,也要退出,马七叔恨铁不成钢,一脚给他踹回去,“敢逃我打断你的腿!”
在他爷的武力威胁下,马祥不得不留下,最后就剩下他和卫阳两个人参加选拔。
“那就一人十只,记住,考核你们全程表现,并不是只看谁卖得价高,具体就看你们自己思考了。”
两人当场分了鸡鸭,各回各家。
苏长河既然说了是选拔,当然不可能带他们去县城,不过让他们自己去,还是有点不放心,干脆让马向东提前两天去城里,跟他们一起。
毕竟马向东也跟他跑过好几回县城了。
苏月牵着他爸的手,有些担心地问:“爸,小卫叔能赢吗”
“把那‘吗’字去掉!”苏长河比卫阳自个儿还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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