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米凯尔五指握拳,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扣动,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这突兀的动作与声音毫无争议地捕捉住了会议室内另外三人的目光。
“还是我来说吧。”
尽管象征着“开始”的发令枪由梅扣下扳机,但最终的执行者,依旧是米凯尔。
梅得到的毕竟是第二首的“剧本”,只有他自己才能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摆出来。
他先将视线越过樱,落在了铃身上:
“铃,你虽然不是逐火之蛾的编制内成员,但对于崩坏,对于律者,你比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了解,对吧。”
铃罕见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是低下头,紧抿住嘴唇。米凯尔不知道她的视线聚焦于何处,或许是横在大腿上的手,或许只是空气中毫无意义的一处空白,但人的视线必然有停留之地,就像有些话必须有人来说。
“先说结论,铃,你是第十二律者的适格体。”
不需要任何修饰,也不需要拐弯抹角的隐喻,米凯尔依旧保持了直截了当的风格。
“呵……”
铃微张开口,用尽全力吸入一口气,而后死死屏住气。
樱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或许是在考虑,究竟应该扶住铃的肩膀,还是紧握住她的手,抑或是拍着她的背,让她将气吐出,好保持正常的呼吸。
而米凯尔的视线同样低垂着,他没有再去看樱和铃的反应,而是将视线暂时放置在空空如也的、泛着原野灰与金属反光的桌面上。
只要不靠近火堆,血就依旧是冷的,冰也不会融化,大概是这样吧。
“如你所见,之所以把你和他们两个送来世界泡,包括之前把希儿送到世界泡,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你们是接下来要出现的律者适格体,只有在虚数之树的末梢无法连接的地方,你们才可以逃逸出命运纺织好的丝线。”
似乎笃定了铃能很快接受这一切,米凯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而和他们不一样的事,他们只需要做到便可,而你,铃,需要做的是,我们需要你回到本征世界,主动成为第十二律者。”
“轰!”
虽然此时此刻寂静无声,但米凯尔还是在脑海中配上了两道同一时间轰然响起的爆炸声。
“为什么?”
最先发话的,不出意外是樱。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听不出冰冷的敌意,自然也不会有高兴,盘旋在她心中的,是挥之不去的疑惑。
“为什么他们只需要逃避就可以了,而铃需要成为律者?”
米凯尔将她的话补完后,才慢悠悠地解释道:
“很简单,无论是希儿对应的第六律者,还是尹默尔和克来因对应的第十律者群体,抑或者没有事先知晓适格体的第十一律者,这些律者的权能我都提前知晓,并且我有将伤亡降低在最小程度的基础上将其战胜的方法。
….“而对于第十二律者,我依旧知晓其权能,但即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若是让其随机降生的话,我没有任何方式保证能将其轻而易举地战胜。”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虽然所谓的往世乐土计划也需要第十二律者的权能,但那是神之键也可以办到的事,只是麻烦了一些,根本原因还是这个。”
“就因为……”
“米凯尔大哥!”
樱还要再问,却冷不防被铃打断了。
“嗯。”
米凯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甚至没有转移自己的目光,眼睛连眨都不曾眨一下,但他的意思已表达的很明确——我听到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铃似乎没有听明白这一层潜台词,她长呼出一口气,而后双手一起,用力握住了姐姐伸来的手。
沉默持续了多久?
并未有人计时。
坐在众人对面的梅自从打响了发令枪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隔着冰冷的镜片看着逐渐发生的一切,隔着一张桌子,多少有些隔岸观火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那种意思。
到了如今这种情形,就算她想要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沉默是以铃长吐出一口气开始,又以她长吸入一口气而终结。
吐息之间,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意,而后毅然松开了姐姐的手:
“米凯尔大哥,你……其实和阿波尼亚阿姨一样,能看到‘命运’,或者说‘未来’,对吧?”
虽然米凯尔并未掩饰这一点,但能从他的话中迅速提炼出信息,并且判断出,米凯尔所谓的提前知晓了适格体和对应律者的权能,并非是从阿波尼亚那里得到的二手信息,而是切切实实的源自自己看到的未来……
不得不说,铃在这一点上,与她姐姐有一样的天赋。
“我就说……如果是阿波尼亚阿姨的话,一定会不管不顾先试着改变那样的命运,而不是像这样……先将一切都对着我们和盘托出……谢谢你,米凯尔大哥!”
“嗯?”
米凯尔惊愕地转过头,却发现铃正面带微笑注视着他。
相比于她很少露出笑容,就算有开心的情绪,也只是微不可察地抬一抬嘴角的姐姐,铃的笑容有着少女独有的活力,她不像同龄的帕朵那样无忧无虑,甚至眉眼间还残留着来不及抹去的忧郁,也没有发出憨憨的笑声,只是将一对眼睛弯成与眉毛一样的弧度,然后咧起嘴,正对着前方。
就好像有人在她那张比樱少了几分清冷,又多了几分跳脱与温柔的脸蛋上先整整齐齐画出两对弧线作为眉眼,再在双唇的位置倒画一道弧线。
简单明了,直截了当。
一时间,就连米凯尔都被怔住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只是闭上眼,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不愿再去看少女的笑容。
….“铃……”
樱咬着下唇,再一次握住了妹妹的手。
而铃对此又是嘿然一笑:
“姐姐,你这么悲伤干什么?让我成为律者,又不是说我就会死咯!”
“嗯?”
樱不明白铃的自信从何而来,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律者中,只有米凯尔和爱莉逃脱了崩坏的掌控。
准确来说是只有米凯尔一位,因为爱莉与其它律者有很多的不同,她连核心都没有,起码没有普遍意义上宝石状的核心,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特殊的权能,但在某一些方面又确实符合律者的定义,比如能在她动用全力时感知到与虚数之树的剧烈联系……
总之,用米凯尔的解释,她是一位特殊的律者,从一开始就逃离了崩坏的控制,站在了人类这边。
所以,真正逃脱崩坏控制的,只有米凯尔一个。
其余人一旦成为律者,若不想造成更多的破坏,就只有尽早杀死这一条道路。
而她觉得米凯尔的意思也很明确,他虽然没有说第十二律者的权能究竟是什么,但一定是非常难处理的能力。
按照他的说法,一旦律者随机降生,即使是他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战胜”。
这里自然需要展开来解读,所谓轻而易举,或许并不是说无法在短时间内击杀这么简单。
应当还包括难以寻找、难以定位,就算能找到也很难处理,或者,无论怎么办,如果不能在其降生的一瞬间就解决,就必然会造成人类无法承受的牺牲。
能有什么牺牲呢?地球上还有近二十亿的人口,总不至于就被这么一次崩坏消灭殆尽吧?
而按照樱揣测米凯尔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本就是适格体的铃回到本征世界,而后于第十二律者遵从命运降临在铃身上的那一瞬间,以识之权能或者别的方式,一击必杀。
但铃终究是回不来了,这一切都是以牺牲铃为代价。
如果这个方案确实是由梅说出的,她倒是还能接受,米凯尔自己也这么预计,他说:
“或许梅会和你说许多拯救世界的大道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提醒你。”
可如今,这一切冷冰冰的算计都是米凯尔亲口摆出来。
樱无法想象,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柔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米凯尔截然不同。不,应该说,截然相反。
可她无法责怪米凯尔。因为冷血的并不是米凯尔,而是这些话语本身。
只不过,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这些话或许应该由一向以理性着称的梅来说,而非米凯尔。
况且他们的出发点也没错,对于其余人来说,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她的生命并不比任何人高贵,如果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拯救两个人,从纯粹理性的角度上来说就是“划算”的交易。
….更罔论能拯救成千上万的人?
“既然铃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那其实你的犹豫也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犹豫,我们的感性倾向于哪一种选择?如果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决的事,我们会做什么选择,你应该明白。”
米凯尔这原本是安慰的话语如同噩梦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她并不是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恰恰相反,她知道这句话完全出自于真心,起码对于米凯尔、爱莉、帕朵、阿波尼亚这些很亲近铃的人来说,他们确实将铃看作了自己的妹妹,起码也是半个妹妹。
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无法对说出这些话的米凯尔,对提出这个计划的其他人升出一丝丝恨意啊……
做出这个决定,她和铃诚然是最痛苦的人,但其他人也一样被这一决定深深伤害着,她也就无法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将自己的恨意撒到大家身上。
如此,情绪就再也没有了可宣泄的口子。
你们想要牺牲铃的决定没错,我想要保护铃的决心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
可人犯的错可以人为纠正,世界的错误就只能被动接受,不接受也非得接受不可。
她有几乎无人能挡的一刀,如果错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她自然可以一刀将其斩成两段。
但她斩不断这世界,她无法毁灭这个现在她如此讨厌的世界,更无法拯救这个她和铃一起存在的世界。
眼前有雾气氤氲,而就在她感到几乎无法忍受的那一刻,脑海中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铃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接下来的决定或许有些残酷,但你一定要记住——自私一点!”
决定!
对!
决定!
米凯尔先前所说的,并非是一个,而是一个交予她手的!
这一次她不再是执行命令的机器,而是可以掌握整个计划走向的人!
而米凯尔说:
“自私一点!”
自私一点!
他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不是么?
如果他不是在内心同样排斥着这种做法,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选择权在我手里,选择权在我手里!
樱的目光刹那间清明无比,她转过头,倔强地望着米凯尔,就要说出那个或许也同样是他的期盼的“不”字。
可……可嘴唇不断蠕动,颈部的肌肉以及声带不停颤抖着,就像是刚进行过剧烈的活动,焦涸欲裂,只能不断发出“**”的气音。
就是无法将那个“不”字说出口。
她的眼睛就像冬天镜片上泛起的雾气一般,再次朦胧了。
她自以为自己从始至终只是为了保护铃而战斗。
她以为铃是她战斗的唯一理由。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无法在此刻轻飘飘地说出一个“不”字呢?
….“姐姐!”
铃撒娇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一时恍然,竟以为是错觉。
直到铃挣脱了她双手的束缚,将她整个身体硬生生搬向了自己,又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轻轻帮樱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于是樱得以看到她那灿烂的笑容。
“铃,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笑!”
樱很想这样说,但正如那个永远吐不出口的“不”字一样,她方才明白,或许自己不是无法表达否定,而是连说话、连表达的整个能力都在悲伤之下暂时失去了。
“姐姐!你太着急啦!米凯尔大哥不是说了吗?”
铃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她学着米凯尔的腔调重复道:
“
“嘿嘿!姐姐你看!,姐姐你比我了解,只有死去的律者才能把核心做成神之键吧?就和姐姐你的第三神之键一样!可米凯尔大哥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一个能掌握自己的权能的,和他一样的律者啦!”
“啊——啊?”
樱一连哼了两个音节,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是……是这样吗?”
她带着一丝希冀,再次转头看向米凯尔。
但她又隐隐觉得不对,如果真如铃所说的这样,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完美解决方案,那米凯尔和梅又何必将气氛塑造地如此沉重,又何必暗示她做出更自私的选择呢?
铃倒是不管这么多,她站起身,跪在靠背椅上,脚尖带动椅子一转,转而将头架在樱的肩膀上,笑着向米凯尔发问:
“怎么样,米凯尔大哥,我说的对吧?”
米凯尔迎着这对姐妹的目光,再一次沉默了。
“冬冬冬冬冬!”
米凯尔似乎感受到了幻听,好像有谁在隔壁拿着铁锤往墙上钉钉子。
但那一定是幻听,墙壁是特殊合金制成的装甲,无法用铁锤钉上钉子,况且,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是谁?爱莉?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其余人为什么没反应呢?
似乎过了好一会儿,米凯尔才意识到,那并非铁锤的敲击声,而是他的心脏发出的声响——心脏受到肾上腺素的刺击,将数量激增的血液送往体内各处,发出刺耳的响声。
轻微的眩晕感笼罩着他,他忽然抬起手,又迅速地放下。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是什么含义——其实他只是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而已。
不要再假装坚强,假装理性了!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喊着!
现在!立刻!马上!放弃这个计划!
就算地球上其余二十亿人死光了又如何?
和你,和你们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说不定现在还在憎恨着你们!认为是你们借着崩坏的名义将他们贬为了奴隶!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你是个律者,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律者……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要让铃为这些和你和她都毫无关系的人牺牲!
其实沉默或许只持续了一瞬间,心脏依旧在干燥而坚硬地跳动着,眩晕感却慢慢消失。
“因为我想要拯救的并非那二十亿人,而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文明。”
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个声音依旧在喋喋不休,依旧如蚁附膻般地追问着。
“正如梅比乌斯所说的那样——你会把一个四肢躯干都不复存在,只有大脑的人称作人么?连梅比乌斯都无法将这样的人定义为人类,那我也自然不可能把失去其它所有,只剩下逐火之蛾的文明称之为文明。
“而我想要改变的,我想要拯救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她、他们也一样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隐瞒真相?反正按照这个计划,只要你不说,阿波尼亚不说,梅不说,樱,甚至包括铃的意识复制体都不会感受到任何问题!她们明明可以湖涂地继续享受幸福!
“或许吧。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家人了,不想再对他们隐瞒真相了,就像希儿那时一样。即使是悲伤的结局,我也希望他们能悲伤的明明白白,而不是得到湖涂又虚假的幸福。”
这一次,那个声音彻底消失了,就连那心跳声也逐渐沉寂了。
米凯尔看着樱和铃,默默俯身,乍一看像是在鞠躬一般——但他没有站起来,可见并非如此。
他只是俯下上身,叉开双腿,将两个手肘支在了大腿上,而后双手交叉,捍在唇前,闷声闷气地答道:
“并非如此。”
樱的身上开始有寒意散出,铃的笑容恰好在此刻凝固。
不等两人发问,米凯尔这次打算一口气揭露所有的真相。
不再犹豫、不再隐瞒、直截了当。
“我们确实打算让铃成为和我和爱莉一样的,即既掌握律者权能,又不失人类本心的存在。
“过程我们很有把握,先由阿波尼亚对铃的意识进行复制,她曾经复制过希儿的意识,也在至深之处复制过第八律者的意识,对此驾轻就熟。
“而后,我和阿波尼亚会时时铃的状态,当律者的意识顺着虚数的脉络降临在铃身上的那一刻,铃体内的意识将被抹除,而后我们杀死律者的意识,而后铃意识的复制体就能重新主导这具已经成为律者的身体。”
铃的目光开始变得没有焦距,或许,她还并不清楚自己的意识和意识的复制体之间的区别,也从未想过“a”与复制后得到的“a”会有什么区别。
但樱毫无疑问是明白了。而且她想到了更多——梅在先前为何刻意提到自己与本征世界的自己:
“从梅这个定义本身来说,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个体。”
….从铃这个定义本身来说,原本的铃和铃意识的复制体是不一样的个体。
“就像霸王龙和鸡。”
铃这样生涩地比喻着。
就像霸王龙和鸡。
“意识复制体……”
樱念叨着这个词,似乎抓住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米凯尔以为她还不明白,又或许只是他单纯地想说些什么,他解释道:
“意识的复制体与铃现在的意识一模一样,从内容来看没有任何区别,她仍然有和你、和我们相处的所有记忆。”
樱当然明白这些,但她抓住的记忆不是这个。
她抽了抽鼻子,以一种极度压抑、冰冷、干涩又迟缓地语气问道:
“我记得,第六次崩坏,阿波尼亚也对希儿的意识进行了复制,对吧?”
“嗯。”
“那时有两个复制体,一个在希儿体内,另一个则转移到了她的项链里,对吧?”
此话一出,米凯尔和梅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尽管她很平静,不可思议地平静,但这已经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然而必须有人去斩断这根稻草,因为不行就是不行。
只不过这一次,或许是觉得米凯尔说的已经够多了,或许是觉得技术部分还是由自己来解释好。总之米凯尔还没出声,梅就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你是想让铃的真正意识转移到一个物件,或者米凯尔构造的躯体中,然后藏回世界泡?恕我直言,这行不通。”
“为什么,那时明明成功了!”
樱身上的寒气彻底失控了,清霜色的寒气瞬间于会议室中肆虐,米凯尔一边用炎之权能散发出热意,一边摇了摇她的肩膀。
“樱,冷静一点!”
寒气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意识转移的技术,至今没有完全成功的可能。阿波尼亚那一次之所以敢用类似的手段去转移希儿的意识复制体,正是因为那是一道复制体,且由于希儿本身患有精神分裂,这道意识属于阴暗暴躁那一面的复制体,所以她才敢这么做。
“而她是否完全成功了?也无法证实,我们只知道这道意识体最后与米凯尔体内的圣痕合流了,至于其在转移的过程中有没有受到不可逆的精神伤害,谁也说不清楚。
“如果你愿意忍受37%的直接死亡率,49%的植物人率和14%的意识损伤率,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做。
“但这样近乎于零的成功率,比铃回到本征世界,崩坏却没有选中她成为第十二律者,或者律者诞生时并未来得及第一时间将铃原本的意识抹除,就已被米凯尔解决还要低得多。”
“这样嘛……”
樱嘴角勾起,却连苦笑都发不出了。梅显然是在借此告诉她,米凯尔所说的结果,是最差的结果。万一真的有奇迹发生,比如崩坏没有选中铃,比如铃的自我意识坚持到了律者意识被杀死。
….但这种奇迹发生的可能性究竟是多少?谁也说不清,只能说大于零。
“好啦姐姐!你不要再说了,我接受!”
铃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哎呀姐姐!只要是人,总会死的嘛!我在这里读到一本书,其中有写到:‘我们无法选择如何出生,但可以选择如何死’,既然总是要死的,那为什么不好好为自己挑选一种更有意义的死法呢?”
米凯尔转过身,闭上眼,抬起头,虽然他的动作很迅速,但是睫毛上依旧闪烁着少许泪珠。
梅也默默低下了头,右手握拳,挡住了下半张脸。
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真诚中又带着恐惧的笑容,听着她那逐渐开始颤抖,逐渐带起哭腔的声音:
“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们这一辈人,虽然还是孩子,但对于死亡早已经不陌生啦!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觉得这个死法很好!拯救了数之不尽的人,为人类多出了一个律者的战斗力,还不会让姐姐太伤心——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可以陪着姐姐你,对吧?”
樱明明已经很用力地咬住下唇了,但下唇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向上努起。
渐渐地,她连铃的笑容都看不清了。
不行,我必须将这一刻的铃深深印在脑海里!
她这么想着,拼命地用双手去抹眼泪,然而视线却永远再没有清明的那一刻。
“不要露出那副表情啦,姐姐!另一个我也是我啦,你一定要像对我一样好好对她啊!至于我,我真的对这个死法很满意啦!你看,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在没有崩坏的世界,但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死法,这也是我自由意志的体现,对吧?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再说……再说万一真的有奇迹呢?万一我能活下来呢?对吧?那时候姐姐你又要开心地哭了……”
樱转身扑倒在冰冷的桌面上,肩膀不断耸动着,眼泪很快从她手臂无法环住的桌边流成了一条瀑布。
“只是……嗬……姐姐……嗬嗬……”
铃终于没能保持住强颜欢笑,她一边抹着怎么也抹不干净的眼泪,一边如同小时候那般钻到了樱怀里。
“如果……嗬……如果可以的话……姐姐,铃可能,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救不了的东西就是救不了,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米凯尔默默捂住了耳朵,然后一个人走到墙边,将额头重重地撞向了装甲壁。
一下、两下、三下……
装甲壁很快变形开裂,米凯尔的头颅却令人生厌地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丝痛觉都没有。
也并没有人来劝阻他,也并没有人去在意用眼泪和衬衣的衣角擦拭眼镜的梅,也并没有人去劝慰抱在一起痛哭的姐妹。
一如没有人能挽救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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