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率领的水军驻守之地为江阴县,奉为江阴军,这里为长江下游江防重地,宋朝水军常年在此地驻守巡防。水军平时便于江上操演战阵,训练士兵,这里水势较为平缓,但相对于内湖,却依旧湍急。平日除了战船的操演,水军士兵还要求在江中练习水性,在江边数十面的战鼓一齐擂响中,个个如浪里白条,身似游龙,当真有“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的高超绝技。
仅凭这一身绝技,那些在马上悍勇无敌的女真人见到了,也要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宋朝马步军不如金人士兵悍勇,但在水军一块,再怎么落魄,也不是一个旱鸭子的民族可以比拟的。
当年靖康之难,若非宋朝军队孱弱无能,也不可能失了黄河之险,被金人渡过黄河攻到了汴梁城下。当金人第一次攻打到黄河边上,一度苦恼于黄河天险阻隔了大军的去路。当时黄河南岸守军折彦质率十三万重兵镇守,刚刚抵达黄河渡口的西路军,其领军完颜宗翰看到河对岸的宋朝大军,想到自己手下仅有五万大军,而且金人不习水战,面对两倍多于自己的宋军,如何不怵。
正当完颜宗翰为如何攻打过河头疼之际,他找来了当时金人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金人穷尽办法,找来了几百面大鼓,一齐在岸边彻夜擂鼓。第二日一早,竟然惊讶地发现,驻守于黄河南岸的十三万宋朝重兵,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不,应该称之为灰溜溜地跑光了,只余下空荡荡宽阔的登陆之地。
正是曾经有此耻辱,李宝才奋发操练水军,宋朝军队在陆上与金人作战难以占到优势,但多年来,凭借江淮之地长江水系纵横,依靠宋朝水军之利,竟然也堪堪抵御住了金兵的继续南侵,令宋朝在灭国危难之际得到了喘息之机。
只是在宋朝与金人结盟之后,便很快疏于治理水军了。不仅仅是水军,各地边疆的军队,都或多或少被朝廷裁撤,美名其曰和平之际,不宜大动刀兵,以伤两国和气。
江阴军驻守长江下游之地,兼海上防御,如此长的防线,却只有区区一百多艘的舰船,三千水兵可供差遣,可见宋朝对军队建设的不重视。
只是哪怕朝廷如何不重视,李宝也要将自己手下的兵带好,带出一只媲美曾经飞将军麾下的军队来。江阴军纪律严明,训练刻苦,这种风格传承至飞将军当年所带之兵。
营帐里,李宝面对着李胜的述说,并未动容分毫,而是肃然道“飞将军当年之事,朝廷自然有错,然而多年过去,然而你们就要因此背叛朝廷?”
“呵呵,哈哈,大哥,当年朝廷若不是发十二道金牌将飞将军召回,而是一心坚持北伐,如今黄河以南之地,早已尽归宋朝所有。若是飞将军当年未被奸人所害,我等追随于飞将军,早就将金人打回上京去了。是朝廷那帮子只会动嘴,满脑子只想着向金人示好投降议和,才落得万千百姓沦落于金人统治,长江北岸大片宋土丧于金人之手。为何?这究竟是为何?”李胜压抑着声音气愤难耐地道,他恨,恨当年那个懦弱的朝廷,就如同一块烂泥扶不上墙。当年自己等人私下里劝飞将军索性起兵造反,只是飞将军一心为国尽忠,不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最终落得被奸人所害的下场。
“这些年来,朝廷得到了什么?龟缩在长江以南之地享受着荣华富贵,对着金人俯首称臣,奴颜婢膝,置北方千万百姓安危于不顾,如此薄情寡义的朝廷,难道还值得我们效忠?……”
“住嘴,飞将军如此英雄尚且一心尽忠于朝廷,你只不过一个小小士兵,安敢言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食朝廷俸禄,就当为朝廷分忧,朝廷做错了事,身为臣子就该尽全力去弥补。你可知你们当年之事,害了多少弟兄?”李宝眼神犀利地盯着李胜,那一双眼中,充满了不屈与愤恨。
李胜呐呐不可言,仿佛一下子全身泄了气,他们当年行事确实鲁莽了些,想要起兵造反救回飞将军,然而朝廷早已防着他们,他们一有行动,就惊动了朝廷的伏兵。最终,他们匆匆而走,沿水路而逃。
他们走后,朝廷又囚禁了飞将军,对于那些追随于飞将军的人,朝廷担心其中再有异心,更是分而化之,对于飞将军的死忠之人,朝廷将其贬谪到僻壤之地,或严密监守,或暗中加害。这些年下来,老一辈的战友,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他们的后辈也都纷纷不知下落,下场凄惨。
这次李胜回来,其中一件事情,就是要暗中探望老一辈战友,若是有后人,就对其多加照顾。当年之事,谁对谁错,已多说无益,在即墨的这些年,李胜等人并非没有担心过当年他们一走了之对战友造成的影响,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也无法顾虑太多罢了。
“你这次护送王伦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任务?只要大哥能帮得上忙的,大哥还是会尽力会为你提供帮助的。”李宝究竟是念在了同为血亲之情上,不再责备于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
当年之事,哪怕是他,又何尝没有在心中有对朝廷怀有一丝恨意?只是他终究没有勇气做出反叛朝廷此等忤逆之举罢了,当年见李胜他们一帮人逃走,何尝心中没有一丝快意,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曾经一帮能征善战的兄弟,被那个朝廷一个个残害至死?我辈军人,不能马革裹尸,葬身于疆场,却要死于同僚的阴谋之中,何等悲戚。
“我此次是奉了薛大人与曹将军的命令,来宋朝打探两件事,一件为当年兄弟的情况,一件则为探寻长公子的踪迹。当年飞将军被朝廷之人带走,随后另一波人就去截杀长公子,只是当年护佑在长公子身边的是大将军张宪,朝廷之人哪能轻易得逞。当我们赶到想要救援的时候,却发现朝廷之人宣布长公子和张宪已经伏法,只是我等偷偷勘验过,那并非长公子俩人的尸身。只是我们当时也是情况危急,顾不得过多探寻,便逃离了。”
“这次回来,我们是想要暗中联合当年的兄弟,北方战乱不断,金国经过这些年的修整,国力日渐强盛,如今金国皇帝完颜亮,更是野心勃勃,大举扩充军伍。相信再过些年,金国必将再次率军南侵,到时中原大地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我家大人说了,宋朝或许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在乱世中求生存,唯有靠自己。”
“只是当年为打完的仗,未能将金人赶过黄河,如何能够安心。我们这些兄弟,哪一个当年追随着飞将军,不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将那群残暴的女真人赶回北方去?当年的誓言未能完成,我们剩下的这些兄弟,也要誓死完成……”
李宝听着李胜的话,手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案牍“你们当年去了北方,金人之地,难道还能组建出一只军队来?”
李胜摇了摇头“当年我们到达即墨时,只剩下了不到十几人,剩下的兄弟都已经命丧半途。在当时我们都以为此生无望之际,遇见了当时的即墨知县公子,也即是当今的即墨知县——薛慎。此人乃是一个善于蛰伏的雄主,被金人所看重,独自治理一县一城之地,普通女真人不敢轻易在即墨之地造次。”
“当年即墨之地还是盗匪横行之地,薛大人继任知县后,令我等招募乡野民兵,操练出一只私兵来。这两千不到的私兵,在薛大人的指挥下,曹大人亲自带领我们,横扫了即墨附近方圆百里之地的盗匪,从此盗匪为之一空,即墨也成了那一片最为安逸和谐之地……如今即墨大兴,若是能够多些兄弟,必将更加繁盛……”
李胜回想起从初见薛慎至今的这些年,才感觉薛大人是不输于当年飞将军多少的贤能之人。若说飞将军是疆场上的战神,那么薛慎便是一个胸怀大略之人。他为人处世极为低调,而又果决异常,看似这些年来所行之事不如飞将军当年战绩之一二,但在有心人眼中,薛大人布局之深,连李胜这样呆在身边的人,也未能看清一二。
“哦,你莫非此次回来,是想要将当年的同僚家人接走?”
“正是,若是有谁还愿意一同抗金,杀女真人,那便可以随我一起北上杀敌,完成当年未完成的夙愿。薛大人求贤若渴,山东多年战乱,百姓凋敝,正是缺乏可用之人。薛大人得知飞将军的事迹,敬仰不已,更是对其麾下的一帮将士心慕不已。常言,若是本人有飞将军一半之能,也要和那金人斗上一斗。只是如今即墨依旧弱小,限于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薛大人与曹将军商议过后,决心借此次南下之机,派我来看一看曾经的战友,若有谁愿意再次并肩作战,便可同我一道回即墨,他日横刀立马,与那金人战场上厮杀个痛快。”
李胜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面对自己的大哥,他不无隐瞒。若说在宋朝还有谁可以无条件信任,那他的大哥李宝便是其中之一。当年自己更是在大哥的照顾下长大,若非大哥对自己不离不弃,乱世中,年幼的自己早已葬身荒野。因此,哪怕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自己的大哥,依旧毫无芥蒂。
正当南下的一群人各自在思量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时,北边的薛子墨一群人,却已经堪堪逃出了虎口。只是那一夜的火光,深深地刻印入了薛子墨的心中。那是不同于电视剧中的情景,身临其境在合适不过,当亲自面对过杀戮的场面,薛子墨才深刻认识到,战场杀戮的严酷与悲惨百倍于曾经电视剧中的感受。当心跳咚咚咚地在敲击在胸口,当耳边的噪声都仿佛陷入幻境,时间流逝也开始减缓,每一个动作都开始无限慢动作,那种无力的感觉,充斥着薛子墨的全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人托着在人群中逃离向黑夜中,宛如一条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那是薛子墨心中生生的痛,一连几夜都无法忘记。
噩梦,又是噩梦,薛子墨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了,还是那个充斥着火光的梦。旁边的桃子轻轻地用手帕为其拭去额头因噩梦而出的汗渍,安抚着薛子墨道“公子,没事了……”
薛子墨看着躺在自己身边,茅草席上的妻子,心一下子安定下来,继而又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还不如桃子来得勇敢,此时自己做了噩梦,还要桃子给自己安慰,哪里像是一个大男子汉?只是很快羞愧的神色隐藏在了夜色中,薛子墨怀顾四周,周围是一个小小的营地,这里是赵开山其中一支义军的驻扎之地,暂时不会遭到女真人的进攻,只是不知道,曹叔他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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