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莳很像薛子墨曾经的大学同学,不仅是形似,神态也相差无几。若不是陆莳一身黑衣,手提一把长剑,薛子墨当场就要忍不住喊出来。
一晚上过于兴奋的薛子墨没有睡好,当然半夜也并未有夜行人来找薛子墨,与他上演老同学相认的戏码。第二天一早,薛子墨顶着两只熊猫眼,吩咐厨娘秋婶做了两个荷包蛋,提上早点去找陆莳。
钱图接过手下一早送来的情报,便匆匆去找薛慎汇报了。
“老爷,薛公子好像对那个陆莳很感兴趣,听曹敬仁说,昨天他就对那陆莳表现出非常感兴趣,今日一早,他就让秋娘多做了两个荷包蛋,提着一盒子早点去看望那陆莳了。”钱图侍立一旁,说道。
“无妨,墨儿有曹大哥看着,那陆莳伤不了墨儿。况且这情报上说,这陆莳确实是那义军首领赵开山派来当说客的。既然如此,他们义军若是不想多一个敌人,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我们。”
薛慎自然不是完全信任那些义军的,他已经安排了军队把手各个城墙门口,以防不测。赵开山的义军已经转道益都府,对于即墨这种小县城,又无重兵把手,自然不会多加关注,但难免有小股义军为了抢劫粮草,不惜冒险攻城也未可知。
更何况,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流民和匪徒,他们才是薛慎重点防范的目标。
陆莳昨晚睡得很好,既然已经认清了现实,陆莳很光棍地放心大胆地在薛府睡了一个好觉,此时正好刚出房门,打算去找点吃的,不料碰巧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薛子墨。
“陆兄,刚起床?正好正好,我带了早点过来,陆兄正好吃点,也不用再跑一趟了。”薛子墨见陆莳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开心地招呼道。
陆莳很纳闷,自己只是一个第一次来薛府的陌生人,这薛公子为何对自己这般热情,还亲自提食盒来看自己,莫非是薛知县的安排?但也不应该是主人家亲自送早点来吧,难道他薛府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陆莳被薛子墨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薛子墨非要让他在外面石桌上食用,而他就坐于一旁看着他吃饭,如同一个爱慕公子的娘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就食,那情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曹统领,公子是不是那个,他是不是好男风啊?”一个跟在曹雪松身边的男子看着院子里的两人,猜测地问道。
“公子应该没有吧,他不是喜欢桃子姑娘吗?怎么会是好男风呢!”曹雪松的话,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实在是眼前这一幕太过怪异。
角落里的议论声,薛子墨并未注意到,他看着陆莳吃着早点,开口道“陆莳,你真的不知道降龙十八掌?乔峰?”
“在下真的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是我的师父所教,他虽然武艺高强,轻功更是了得,但连他也不会什么降龙十八掌,在下也未曾听说过有乔峰这样一号人物。”
薛子墨不甘心地道“那你可知道汽车、电视机、手机……”
“……公子说的这些什么车,什么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下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陆莳一脸诧异地问道。
薛子墨有些气馁地道“看来你确实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若是他的话就知道我说的是啥了。”如今确认眼前这个陆莳真的不是装作不知道,而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是与他曾经的大学同学长得相似罢了。面对这样的结果,薛子墨既有了心理准备,又不免失望。
“不知公子可是因为在下长得很像您的一位故友,所以才有此番一问?”
“没错,他曾是我的同窗好友,有一天他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昨天见到你,还以为是他回来了,不免有些唐突,冒犯了。”薛子墨撒了个谎道。
“公子不必伤心,你的故友总有一日再会相见的。”
薛子墨没有多说什么,他自己知道,穿越这种事,肯定不是一件大概率事件,怎么可能凑巧朋友也穿越过来呢。
薛子墨放下遗憾的念头,收拾了下心情问道“陆兄弟,你这次来我家是干什么的?”
“不瞒公子,在下实是起义军赵开山头领手下,赵头领以前与我有恩,这次他带领百姓起兵抗金,我便追随赵大人。路过密州的时候,赵大人命我来即墨与你家父亲商谈,希望你父亲能够与我们一道起兵抗金。”陆莳说着叹了口气道,“只是昨天来府上拜访,薛大人似乎对我有心怀戒心,没有立即答应。不知公子能否说服你父亲出兵共同抗金,如今山东百姓受尽金人的屈辱与压迫,百姓生活艰苦,若是能够将金人赶出山东,收复中原,岂不是一件造福万民,名垂千史的大业。我陆莳不太会说话,但我在来即墨的时候便听说了薛家父子的仁善之名,定不是坐视天下百姓受苦受难之人。我……”
陆莳还待慷慨激昂地说下去,薛子墨适时地制止了他,道“陆兄不必多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明白,但是起兵抗金这等大事,不是我一个公子哥可以决定的。我相信,我的父亲自有判断,他既然没有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理由,我不知道,但既然肯留陆兄在薛家暂歇,想来一定是有苦衷的。”
“陆兄若是不急着走,何不在薛家多住几天,我家别的东西不多,就饭食还行。你之前一定过惯了忍饥挨饿的生活,没能吃一顿饱饭,这几天在我家,就放心地多吃一些。不用拒绝,你多留在我家一天,我父亲也许就会多一分可能答应与你们结盟,你以为如何?”
在薛子墨的劝说下,陆莳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就此轻易离去,赵大人虽然此次起兵,短短时间内聚集起几十万兵马,然而这些都是普通的汉人百姓,不是女真人的精兵可比。对付一般的汉人守军还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对上几个回合,一旦遭遇女真人大军驰援过来,到时能否抵挡住一时半会,都不敢确定。
如今形势,正是抗金的大好形势,只有联合更多的汉人加入义军队伍,才有可能获得一点渺茫的胜机。陆莳自然不希望义军失败,否则不仅这些义军将会遭到屠戮,连身后的汉人百姓也将会遭到金人更加残酷的打压和屈辱,陆莳真的不希望再见到山东大地浮尸遍野,百姓民不聊生的惨状了。
“好,只要薛大人有一丝可能加入义军的队伍起兵抗金,我陆莳就在这多呆几天。只是希望薛公子多在你父亲面前劝说下,中原百姓,不能没有薛大人这样的仁人志士。”
薛子墨虽然不懂兵法韬略,但如今天下形势,自然是金人做大,想要光靠山东的百姓就将金人赶跑,其难度之大,堪比登天。否则薛子墨也不会在后世没有听说过开山赵起义,想来也仅仅是众多次起义中的一次。而且南宋年代,中原大地上起义次数繁多,然而历史上名声响亮的,胜利的却寥寥无几。
如今开山赵起义看似声势浩大,却仿若吹了气的纸老虎,徒有其表,外强中干。一旦遇上大股的女真大军,必定难以抵挡住溃败。哪怕想要据城而守,也并非易事,想想当年如太原府、真定府、汴梁城等一些数一数二的大城,最终都被女真大军攻破屠城,可想而知此方法行不通。就算义军能够攻下济南府,收复整个山东,那也仅仅是一时之威,若真的惹恼了女真人,有朝一日,大军南下,必定再次生灵涂炭。唯一的可能,便是南边的宋朝能够起兵北上呼应起义军,两方结盟,才能够堪堪抵挡住女真大军南下的步伐。
毕竟南宋虽然在历史上一直是偏安一隅,属于弱势的一方,但是却从未真正被金人侵入长江淮河以南的地区,可见这时候的女真大军,也已经不复当年倾覆辽国,攻占宋朝半壁江山的武勇了。
“陆兄,你们可想过,义军此次起兵抗金的胜利之机在哪?”薛子墨问道。
陆莳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学了些武艺的少年人,不曾上过学堂,哪能对这些国家大事做出判断。他只知道,赵大人对他有恩,他便一心追随赵大人起兵杀金人,至于出谋划策之类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知。
“薛公子莫要取笑陆某了,我一介粗人,那会懂这些事。薛公子若是有何良策,但请明示陆某一二。”
“也算不上什么良策,只是一些个人愚见罢了,陆兄只当听听便好。”薛子墨道,“当今天下,若是有谁能抗衡金人的,唯有南边的宋朝了。宋朝这些年来虽然龟缩在长江以南,不敢起兵北上,但如今天下,也只有宋朝才有这个兵力与女真大军打个对垒。行军打仗,最重要的,除了人,就是粮草。兵法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是一支军队打胜仗的关键。山东遭受了几十年的战乱之苦,百姓疲敝,粮食匮乏,一支军队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做储备,如何能够有力气打仗呢?”
“这些我们自然是知晓的,义军缺粮,因此我们攻打的都是富户居多的大城,劫掠当地富户、官粮,充斥义军粮草。只是义军人数急剧增加,粮草供不应求,因此赵大人才如此紧急带领义军连克数城,以缓缺粮之危。至于想要联络宋朝出兵北伐,赵大人已经连续多次秘密上书宋国朝堂,却只得到口头上的支持,出兵北伐却屡屡借口拖延。”
“不是拖延,他们是压根不想出兵,一旦出兵,势必触怒金人,宋国朝堂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和平局面便一朝毁弃,这不是他们愿意和有勇气面对的局面。宋人既然不愿出兵,那我们也不必强求,但粮草一事,就可以求助于宋人了。”
“他们都不愿出兵,为何又愿意资助粮草于我们?”陆莳不解地问道。
“他们出兵,那便是宋国对金国的挑衅,他们自然不敢。然而只是提供粮草,他们却可以吩咐下面的人暗中行事,只要金国抓不到宋国朝堂的把柄,那时即使金国不满,他们也可以立时推脱为民间爱国人士的捐助,宋国朝堂没能管过来,便可以安然无忧了。”
“宋国粮食富足,资助给一支才区区二十万人的义军粮草,实在是九牛一毛。如此既不冒风险,又可以让你们出面恶心金国人,他们自然更加乐意。只要你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宋国朝堂多半会考虑的。若是有朝一日,你们义军真的能够收复山东,到时宋朝再将你们招降,那便是他们收复失地的大功一件,可以名垂千史了。如此机会,那些宋国朝堂的精明官员,又怎么会错失机会呢?”
陆莳听得头头是道,只觉得此法可行,比坐等几乎不可能有的宋朝援兵,反而是这借粮一事更加有可能成功。于是便询问起一些操作细节来,薛子墨也一一为其想出对策。
“只是薛公子,即使宋朝愿意借粮,但山东与宋朝相隔甚远,南边淮河两岸有着女真人的大军驻守,粮食如何能够通过边境驻守大军送出宋朝,到达山东之地呢?”
“呵呵,这你算问对点了。其实借粮不算难题,运粮才是关键。然而对于你们是难如登天,对于我而言,此事却是稍微费点手段的小事罢了,不难解决。”
“薛公子快说,是什么办法。”听说运粮之事不难,陆莳只觉得这一天仿佛看到了希望,顿时情难自禁,兴奋地催促道。
薛子墨没有说话,却是神秘地用拇指蘸了茶碗里未喝完的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字。然后调皮地朝着陆莳眨了眨眼,示意他自己猜想。
陆莳看着桌上的字,逐渐露出开怀的笑容,明悟了的他开怀大笑。他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还是认识一些字的,此时他越看,越觉得薛子墨写就的字是如此入眼,就如看到了一个赤条条的女子在眼前一般迷人。陆莳并非愚钝,他亦是一个聪慧之人,否则赵开山也不会派他来即墨当说客了。
“薛公子,可是有万全的把握?”已经平静下来的陆莳,不禁再次问道。
“未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却并非不可行,只是需要一些前期的准备,以及加以训练和冒险,此事不难。况且世上之事,有哪一件大事没有风险,能够百分百成功的呢?”
“是我陆某贪心了,我实在是一想到义军今后可以不用为缺粮之事而担心,可以少死很多人,我就抑制不住开心。”
薛子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之常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陆兄对天下百姓心怀恻隐,实乃是仁人志士的楷模,天下士人都应向你学习,你又有何自惭的呢?”
待薛子墨告辞离去后,陆莳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个人,让其带他去见薛家家主,他有要事相商。
角落里,与曹雪松在一起的一个男子好奇问道“曹统领,你说公子在桌子上写的是啥?为何那陆莳看了后如此激动。”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曹雪松便大步走向石桌。
平整圆滑的青石桌面上,一个只剩下一些水渍的字,模糊可见,仿若一个“海”字。之前薛子墨和陆莳两人在院子里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对于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薛子墨两人又没有刻意隐瞒,自然能够听个大概,对于此后薛子墨在桌子上写的字,也是好奇不已。
此时两人看到桌上所写之字,纷纷恍然大悟,曹雪松更是猛然间怀疑,难道公子前段时间想出要建墨渔坊,便是预料到了今日所用?如此的话,岂不是未卜先知之能了?对于薛子墨说的和陆莳长得极像的一个友人之事,反而下意识将其忽略了。
曹雪松作为核心之人,家中的隐秘自然是知道的。外人只知这墨渔坊的计策是自家家主所想,却不知真正想出此计的,却是自家年仅十六岁的公子。除了县衙里的几个主要负责官员知道,此事也就只有钱图和曹雪松本人知道了。
无论是公子未卜先知,还是意外之事,公子的才能都是经天纬地的,我又何必去怀疑呢?我曹雪松入薛家近二十年,有幸跟随一个仁善、爱民的家主,如今少主也不减家主才德半分,实乃我曹雪松之幸。我曹雪松看到亲手杀金人的日子,不远了……
…………
陆莳去找过薛慎后,便主动告辞离去,这次陆莳一刻也不想多呆在薛府了。哪怕多呆一天,薛慎明日便会答应结盟之事,陆莳也不觉得此事更加重要。毕竟薛慎即使起兵,仅凭一即墨之地,能有个两三千的兵马,已经是顶天的事了,于大事无补,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然而“借粮”之事,却是关系到几十万大军的死生大事,焉能不急?陆莳此时恨不能插上双翅,立马飞回赵大人的身边,将此事说与其商议,早日行事。
薛慎并未留住陆莳,放其离去后不久,曹雪松便匆匆来见,并将偷听墙角的事说与薛慎知晓。
当薛慎将整件事听完,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墨儿还有这等见识,真不愧是我薛家之子,你去将子墨叫来,我要当面和他聊聊。”
“是,家主,你觉得此事可行不?”曹雪松问道。
“有一定的可行性,但风险也是极大的。不说到时被金人发现,就是海上行船,要避过金人的舰船,在远海中不迷路到达宋朝境内,将粮食运回来,海上迷失以及遭遇风暴的危险,是极大的。就是不知道墨儿他有什么良策可以解决此问题了。”
曹雪松告辞离去,书房里就剩下了薛慎一人,默默地想着之前的事。远海运粮,真的是异想天开啊,若此事真的能解决,那我山东缺粮问题,就真的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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